车子开进了县城。
在先生的指引下,赵晨将车开进了一个棚户区。
这里的路实在是太窄了,而且,坑坑洼洼,远不如赵家庄的青石板路。
“前面有个学校,学校门口是个小操场,车子停在那里。”
先生说道。
赵晨点头。
说是操场其实和村子里的打麦场差不多。
唯一的不同是有一个破烂的篮球架。
两人下车,先生站在篮球架下面看了好一会儿,似乎这里是有着某种回忆。
赵晨就站在旁边,他也看着篮球架,并没有问什么话。
他知道,先生不说,他问也没用。
“哎。”
随着一声叹息,先生道:“走吧。”
两人绕过了学校,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巷弄,巷弄很长很长。
两边都是破旧的房屋,甚至有一些墙体开裂严重。
“虽然是县城,但是也有不如农村的地方。”
先生一边走一边说道:“农村里最起码家家户户还有点田,而在县城里是没有田地的,一些没什么好工作的人也只能一辈子窝在这里了。”
“看到那颗枣树了没有?”先生手指前方。
前方乌黑一片,赵晨却点头道:“看到了。”
“很不错。”
先生说道:“侯玉白就看不到。”
赵晨脚步微微一顿。
“呵。”
先生笑了一声,“干什么?走啊。”
“嗯。”赵晨跟上去。
“每一次带侯玉白过来,也都是晚上,我没一次在刚才的位置都问他能否看到枣树,他都摇头。”
先生说道:“这就是他不如你的地方。”
“视力而已。”赵晨道。
“可单单是视力啊,和格局有关系。”
先生深吸了一口气,道:“侯玉白的格局太小了,这一点,我在他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赵晨以为先生会继续侯玉白的话题,然后说道侯玉白刺杀他的事情,可是,先生并没有说下去。
而是说道:“枣树旁住着的是个瞎子,瞎了一辈子,哼!”
赵晨有些不能理解了。
不多久,就到了枣树下。
先生手扶树身,说道:“你来的不是时候,再过二三个月,你就能吃到香甜的大枣,你没有口福,呵呵。”
“玉白来了啊。”
从对面的屋子里发出一道苍老的声音,那声音带着激动。
随之,门开了。
“走吧,进去。”
先生先走过去。
赵晨跟着过去。
先生进去后,没和主人打招呼,他拉开了一个抽屉,从中拿出火柴和蜡烛,点上。
“玉白,玉白在哪里啊?”
瞎老头的手胡乱的摸着,他摸到了赵晨的脸,顿时,瞎老头微微一愣,然后,很高兴的道:“你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呢?快坐下。”
赵晨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他似乎明白了先生的用意,似乎猜测到了一些什么。
“你这孩子就是不喜欢说话。”
瞎老头对屋里简直了如指掌,他把赵晨拉到一个板凳前,“快坐下,大老远的。”
先生坐在破旧不堪还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床边,他对着赵晨点了点头。
赵晨坐下。
“我算算日子啊,你有六个月单四天没有来了……”
瞎老头掰着手指头,他算的很清楚,他的语调听的赵晨有些酸楚。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只要我知道你来看我,我就知足了,只是我不知道你下次来,我是否还有机会给你开门迎你……”
瞎老头用粗糙的手指在两只没有光亮的眼睛边扣了扣。
“我知道你这孩子心里有恨,可殊不知……”
瞎老头没有说下去,他转头,面对着先生那个方向。
他看不到,却能感觉到。
似乎说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先生。
“无论如何,谢谢你了。”这句话,是瞎老头对先生说的。
“谢谢你能带着玉白来看我,真的谢谢。”
瞎老头的手放在前面,他摸索着往前走,来到了桌子前,他摸到了两个杯子,慢悠悠小心翼翼的倒上了两杯水。
他往先生那边推了一杯,然后,拿起了另一个杯子,晃晃悠悠的来到赵晨面前。
“孩子,路远,口渴了吧。”
赵晨接过了杯子。
杯子有些脏,水也有着漂浮物。
赵晨在看着杯子的时候,先生也在看着他。
瞎老头看不到,他却在听着,认真的听着。
赵晨喝了,喝了两口。
先生略微带着诧异的看着赵晨。
瞎老头听到了赵晨的喝水声,可把他激动坏了。
他激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一样。
他的两只脚原地踏步,他不知道往哪里走。
那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那些皱纹如同波浪一样一起一伏。
看着像笑,看着又像哭。
先生微微的发出一声叹息来。
赵晨伸出一只手,拉住了老人那只粗糙的手。
两只手接触的一瞬间,瞎老头愣住了,一动不动的。
赵晨依然没有说话,他拉着瞎老头坐下来。
瞎老头特别的紧张,紧张的身体微微发抖,紧张的他嘴巴张了多次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他才道:“第一次,你第一次接受我的关心,第一次……”
瞎老头魔怔一般的念叨着。
“我瞎了,好多东西都做不好,我知道脏,家里到处都脏……”
说着,瞎老头将赵晨手里的杯子拿了过去,然后,将里面的水都泼在地上。
“润润口就行了,杯子很脏,水我也烧不好,喝多了话拉肚子就不好了。”
赵晨的心里是真的很酸楚,他很想说话,可是,怕话一出口,老人就听出来了,听出来并不是侯玉白。
所以,赵晨不说话,他静静的看着依然激动的老人。
看的出来,瞎老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的,可,似乎他在害怕,害怕屋里的人嫌弃他话多。
瞎老头局促不安的样子,他说了很多无关紧要的,支离破碎的话语。
可谁都听的出来,他对侯玉白的在意。
终于要走了,先生起身的那一刻,瞎老头就意识到了,他抓着赵晨的手,颤颤巍巍的说道:“你还能来看我吗?我的意思是我没有死之前。”
老人的眼睛没有光泽,却能从中看到那期盼。
赵晨“嗯”了一声。
“好好好。”
瞎老头咧着嘴的笑,他笑着:“我送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