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会在十九世纪的英国乡村做一名庄园主真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何丽雅来说。
花了一周的时间,她才把萨拉伦庄园内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仆从认识了一个遍,记名字是个大学问,以往在德拉福庄园和巴顿庄园暂住的时候,她还可以糊弄过去,不用去记那些仆人的名字,只需要记几个常见的人便罢了,而现在她既然已经成了这个庄园的主人,再迷迷糊糊可是不行,她只好暗自用她的万能小本子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带着中文的外貌提示,练习如何区别园丁和马夫,厨子和普通男仆——说实话,见多了英国人,她总觉得那些人长得都一样,人脸识别障碍的何丽雅简直觉得焦头烂额。
然后是各种庄园杂事,艾利克管家每天不厌其烦的对着何丽雅唠叨,似乎对于何丽雅之前吩咐的“按老规矩办理”充耳不闻。何丽雅早餐虽然没了香菇的麻烦,可是却要忍受艾利克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痛苦,这简直令她恨不得把老管家的脑袋叉成香菇。
何丽雅不是个喜欢生活得太严谨的人,她喜欢自由散漫,崇尚自由自在。高考后她之所以选择中文专业,全然是因为她白日做梦,梦想要在以后当一名自由作家,成天睡到自然醒,享受幸福的黑白颠倒。
不过命运总是爱开玩笑,何丽雅刚毕业,当自由作家的计划才刚启动,还没体会到一举成名的滋味,便被莫名其妙带到了这里。十九世纪的英国,保守严谨,古板无趣的世界。
如果时光能倒流,何丽雅坚定的认为自己绝对不会再打开电影来看。就算……就算她因此遇不见布兰登。
而老管家艾利克最近也不甚顺心,他总觉得自己正面临几十年来最大的职业危机。新主人似乎对他不太满意,或许是对他管理庄园的方式不太满意,也有可能是对他本人的年龄不太满意——总之,艾利克觉得新主人看着他的时候,总是会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头顶,以至于艾利克最近坚持戴帽子,把所有白发藏在帽子里。
某一日,何丽雅在跟着艾利克去马厩接收新买进的马匹。关于马她一无所知,因此只是在一旁听着管家和商贩讨价还价,不时打个哈欠以示意自己的存在。到后来她索性不再傻站着,而是钻进马厩里。那味道并不好闻,可是站在里面的时候,何丽雅突然想起上一次自己跟布兰登骑马的时候,灵感一现,她突然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学会骑马,这样日子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送走了马贩之后,艾利克听见主人的决定,虽有点不放心,却也只好照办。他让马夫从马厩里牵来最温顺的马驹,然后走到何丽雅面前。
“艾利克,你确定要我骑这一匹老马吗?不。它挺适合你,而我想要一匹年轻的。”何丽雅走进马厩,决定自己去找马。
艾利克瞬间石化了,马夫走过来,好奇的看着素来精神旺盛的老管家垂下了头,一脸萎靡。“也许我是该考虑回家抱孙子啦……”自言自语的艾利克突然像是身量小了一号,颤抖着声音,几根白发也借着寒风中帽子里顽固地钻了出来。
马夫满含同情,拍拍老管家的肩头。
何丽雅当然不想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因此她花了三个下午,在寒风中跟着萨拉伦庄园内最有经验的马夫学骑马,她身下的坐骑是匹刚买进来几个月的年青棕色公马,性格活跃,跑得极快。何丽雅给他取名叫做二郎,因为他眉间有一个黑斑,像是第三只眼。
二郎被何丽雅骑了几天,折腾了许久,累得睡觉做梦都常常在马厩里跳起来□□。同样被折腾的还有老管家艾利克,何丽雅带着艾利克把萨拉伦庄园的田产和山丘都走了个遍,甚至到了附近名叫萨拉德拉的小村庄里。村长听说萨拉伦庄园的新庄园主来到,特意出来迎接,却没料到看见一名异国少女和一个白发老头,他认了半天,才看出那是快一年未见的艾利克老管家,一脸衰老。
“世道变啦!”村长悄悄对着一旁的人说,“老管家恐怕要退休了。”
一旁的老管家耳朵极为尖利,听见村长的话气得差点眼歪鼻斜,他咳嗽了两声,在走过村长身旁时送给对方一个白眼,同时把腰板又挺直了几分。
退休,他怎么能退休?他把前几天在马厩前颓废的说要抱孙子的话抛却到了一边。
艾利克挑眉,一副最终倒在岗位上也不撒手的架势。
时光转瞬即逝,何丽雅在萨拉伦庄园生活,竟然让日子如流水般过去了。这个不大的庄园里生活节奏并不算快,何丽雅在初期的不适应后,也逐渐掌握了做庄园主的基本能力。好在何丽雅脑子转得还算快,见机行事,加上艾利克管家的帮助,总算没有让萨拉伦庄园变成一团乱。并且由于性格上的雷厉风行,她很好的保持了作为一名庄园主的威严,并没有被仆人私下看轻。
说是性格上的严厉,不如说是这段时间里何丽雅心情一直不佳。科特虽然到了萨拉伦庄园陪着她,可她却觉得越来越寂寞,说不出的难受。已经入冬,有时候何丽雅蜷缩在会客室的壁炉前就着温暖的火光睡着,心里却是凉的。
乔治•福斯汉特给何丽雅写信来,说过几天会来这里做客。上次约翰爵士路过萨拉伦庄园做客时,提起乔治在伦敦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半个月前才回到乡间,而且没有在巴顿庄园继续住下去,回了阿伯特庄园。
贝丝的情况似乎好转了,至少没有听见任何显著的噩耗从德拉福庄园传出来。上次贝丝上演的那出闹剧没有传扬,而是被当做一个秘密很小心的封存了。布兰登上校这段时间一直待在德拉福,连出来打猎的活动也没有,科特成天躺在何丽雅脚边打瞌睡,长了一身肥膘。
这天上午,萨拉伦庄园内迎接了一名客人。不用说,这个衣着华贵的人出现得一点也不意外——当乔治从马上跳下来,走进庄园的时候。
何丽雅正在餐室里一边用早餐一边听艾利克报告上个月的收支,扫走起床后的困倦。忽然听见男仆来报告,说乔治•福斯汉特先生来了。她抬眼的功夫,说曹操曹操到,乔治已然跨进了餐室,将随身外衣放到了椅背上。
“福斯汉特先生,你好。”必要的客套不能少,何丽雅将剩下的早餐都倒进了科特的嘴里,然后站起来。
“你好,丽雅小姐,在萨拉伦庄园还住得惯吗?”许久未见,乔治的脸色红润,想来是伦敦的伙食太好,他整个人胖了一圈。
不过,也可能是中年发福。何丽雅阴险的笑着,在心里嘀咕。
何丽雅朝着艾利克点头,后者低声吩咐,让男仆去厨房端来早餐。
“不,我想我不需要这个,我吃过早饭才过来的。”乔治看见何丽雅起身要走,忙问,“你要去哪里?”
“去遛狗啊。”何丽雅叹口气,和科特对视一眼,后者的耳朵立即耷拉了下来,“科特长得太肥了,再不遛它,它就要成个球啦。”
乔治跟着何丽雅走出了宅邸,在空荡的花园里乱晃。科特慢悠悠的走在一旁,直到何丽雅十分暴力的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才哀叫着朝前跑去。
“现在你过得好吗?”乔治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十分轻柔,如果何丽雅在这个时候能够抬头看一眼,也许她就会明白很多事情,可惜她只是揉了揉眼角,在长椅上坐了下来。
“你过得好吧,拿着那一万英镑,在伦敦挥霍得怎么样?”何丽雅阴阳怪气的笑了笑。
乔治愣了愣,“很好。”他淡淡的说。
“那就好了,我们的交易很成功,现在我有了房子,这也得多亏你。”何丽雅仰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真奇怪,为什么英国的冬天老是阴沉沉的。”她朝着乔治挑眉,后者静静的看着她。
“在广州生活的时候,我常常想着,如果有一天跟着母亲离开中国,回到英国会有多好。可是来到英国后,我却常常怀念起广州的天气,至少那里的冬天没有这么阴沉压抑。”乔治把双手在胸前交叉,“你没有告诉我你到底是哪里的人,不过我想,你现在肯定很想念那里吧。”
何丽雅奇怪的看着乔治,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突然让自己有一瞬间,产生了要飙泪的冲动。伤感立即袭来,何丽雅却不想表露。
“说起来,”何丽雅徐缓的开口,岔开话题,“你好像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世,我只知道你是个混血儿。”
“这不是就足够了吗?”乔治说,“通常舞会上的男男女女闲谈,也不过说这么多,对于彼此的身世背景纵然再有兴趣,也不至于询问出口。这样的事情大多是闲来无事的妇女们用来嚼舌根的,而故作矜持的男女们也只有通过她们去打听这类闲话。如果你要知道我的事情,可以去问詹宁斯夫人,她一定会把她肚子里能记得的事情都说出来,如果我没想错,她恐怕对你说了不少关于布兰登上校的故事,而我也是同样受她眷顾的,未婚的绅士,都是她最为眷顾的对象。”
“问詹宁斯夫人,如果我这么做了,估计她会以为我对你有意思,我可不想让她误会。”何丽雅摇头。
乔治苦涩的笑了笑,“是吗?”
“是啊,所以,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不好吗?”
“但你没有告诉我你的故事,这不是等价交换。”
何丽雅嚷道:“我?你只要知道,我现在是萨拉伦庄园的主人,曾经是那个商人何道横的女儿,不就行了。其他的你还想知道什么?年龄?那可是女人的秘密。”
片刻的沉默。
接着,乔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让何丽雅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