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杭还记得,当第一次听到陆泽西说起区一美的开放式婚姻时,自己是如何惊愕。原来,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特殊的夫妻关系,而且,就发生在他的身边。上大学时,他是极喜欢萨特的。萨特和波伏瓦便是这么一种开放式的关系,只是,他们终生未婚。可是,萨特是谁,是存在主义大师!波伏瓦是谁,是女权主义先驱!再看区一美,只是个平常女人,如果要说她和其他女人有些不一样,无非是她在事业上取得了一些小成就,有那么点钱。唉,如今看来,平常人就是平常人……这平常人是“玩不起”高段位的游戏的。
看着那么洒脱,各玩各的,到头来,还不是像个弃妇,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
是的,当区一美说完那句“其实我心里还有他”时,她就哭了。
既然你心里还有他,为什么要纵然他,又为什么要放纵你自己……那些在你身边来来回回的所谓男友,他们又是什么,他们又算什么……你又把自己当什么了……明杭心内忿忿,又有那么点酸楚,这些话,翻来覆去扑腾在嗓子眼,愣是没有问出来。
无所不能的区一美,终究还是个柔弱的女人。他又何必雪上加霜……
“明杭,姐的事姐自己能解决。”
“我知道你能解决,只是……大家都挺担心你的。”
区一美擦擦眼泪,看了看明杭:“你最近恋爱了?”
“姐,在说你的事呢,你怎么问起这些来了……”
“我就知道你恋爱了!”
“没有啊!”
“没有?你穿成这样,是要干嘛呢?”
明杭拍拍身上的新衣,是一件簇新的黑呢子大衣,里面的格子衬衫也是刚置的。
“我一直穿这样啊!”
“不对,不对……你看你这发型,刚理的发吧……总觉得你比以前爱打扮了……这男人一爱打扮,八成就是遇到喜欢的女人了。”
“这都是什么逻辑嘛。我不陪你聊天了,我得去趟咖啡馆。”
“咖啡馆……哦,我想起来了,你咖啡馆里有个叫海莉的女人……我说呢,上回我到那,就发现你们俩眉来眼去。”
“姐,你还是饶了我吧。我和海莉什么事都没有!”
“你们俩之间发生点什么也很正常啊。”
“怎么可能……她是老巴的前妻,你也知道,老巴是我哥们。海莉到我那上班,我本就是为了帮老巴……”
“你嫌弃海莉离过婚?”
“没有!我没嫌弃!”
区一美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明杭自知失言,便垂头坐下:“姐,你套我话……”
“明杭,人这一辈子,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你看,你单身那么久,姐还真没见你对别的女人动过心。既然你喜欢她,就应该和她在一起。”
“哪有这么简单……”明杭叹气,“老巴还想跟海莉复婚的……”
“那海莉是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她要跟老巴复婚?”
“她好像不愿意。”
“那不就行了,她不愿意,老巴还能强迫她不成?你啊,就应该和她……”
“姐,别说了……”明杭连忙道,“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和她,不可能的……”
“你想听听我和他的故事吗……”区一美轻轻敲击着桌面,叹着气。
明杭无意窥探他人**,但见区一美此刻急于找人倾诉,便安心听了下去。
原来,区一美洒脱、无畏的外衣下,包裹着的也是一颗深情款款的真心,只是,这颗真心好像交付给了错误的对象。区一美的丈夫,婚前私生活就混乱,脚踏数只船是他的常态。她总以为自己能改变他,像任何一个以为自己会是对方真命天女的女人一样——浪子因爱上自己而收了心,携手走进围城,从此开始了美好的婚姻生活,想想就很幸福。
为了改变丈夫,为了稳固婚姻,区一美才成长为如今看似无所不能,实则外强中干的样子。发现他婚内出轨后,她一次次退让,期待着他的回心转意。当她发现无力改变后,便开始放纵自己,毕竟,她也是个正常女人,她也有需求……许是真的为了击退寂寞,许是为了击败丈夫,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男朋友,结交了无数新欢……到后来……甚至和丈夫签下了那纸堪称荒唐的协议。
“怪没意思的,对么?”区一美看着明杭。
“姐,我没结过婚,也不懂婚姻……可我觉得,你做的这一切,和你想的背道而驰啊。他在外面找人,你也在外面找人……两个人还跟比赛似的……你要真什么都不在乎,倒也罢了。如今姐夫提出离婚,不是很正常吗,你们的婚姻里早就没有感情了,这段婚姻对他没有什么意义了……你要是苦苦纠结,还死撑着,最后吃苦受罪的不还是你吗?你平时早跟我们说做项目要懂得及时止损,方案黄了就是黄了,大不了推倒重来……这及时止损四个字,放到感情上,不也一样适用吗?”
“道理我都懂,无奈只缘身在此山中……这是我的劫,活该要受。不过,如果命运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大概还是会和他结婚……我不后悔。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所以啊,明杭,你要是对海莉动了心,就应该告诉她。”
明杭凝神,久久沉默。
……
方致远收到法院的起诉书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周宁静本还想瞒着王秀芬和周宁海,可冇城就这么大,周宁海马上就从同行那知道堂妹要和堂妹夫起诉离婚的事。果然,对周宁静所料,这事周宁海一旦知道,就等于王秀芬也知道了。
王秀芬本就猜了个七八分,只是不想捅破,如今坐实,虽是意料之中,却还是心急如焚。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周宁静回家越来越晚,有几次她偷偷躲在楼下等,见送女儿回来的是Mike。这个Mike,在周宁静父亲去世后出现过,去过追悼会,也曾来家中慰问。当时,王秀芬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礼有节,外表谦和,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她还私下问过周宁静关于Mike的种种,纯属母女俩闲聊时的八卦,得知Mike未婚时,她甚至还在脑子里搜索着亲友们家中的未婚适龄女子。
难道女儿决意要离婚,和Mike有关?
不,不,肯定是自己误会了……她了解女儿,女儿不会这样的……
可是……她真的了解女儿吗?
不知怎么,她忽然联想到女儿手腕上多出来的那块名贵的手表。女儿只戴过一两次,可手表上那圈碎钻,璀璨、夺目,她又怎会视而不见?问了一次,女儿只说是朋友搞来的A货。可王秀芬不是傻子,她年轻的时候也是见过世面的,怎会分不清真假?
王秀芬再也不敢往下想,却又不得不想。
母亲和堂哥已经知道,周宁静反而释然起来。他们也劝,但更知道周宁静的个性,她离婚的决心比她当年要嫁给方致远更甚。周宁海还好,他主张的一直是“合则聚、不合则散”,如何感情失和,捆绑在一起将会是更大的折磨,长痛不如短痛。王秀芬就不一样了,只是抱着周子,暗暗垂泪。
周宁静知道母亲担心着她和周子的未来,确切地说,是她们三个人——王秀芬、周宁静和方周子的未来。只是未来……呵呵,如果不离婚的话,恐怕也不能把未来寄托在方致远身上吧?她的所有寄托和希望,早就在方致远出轨之后一点点破灭了,只是一串肥皂泡。
离婚,对周宁静来说,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而对方致远来说,除了直面,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他的律师告诉他,这场诉讼,他们并没太多胜算。公司这边,两个大项目前后都遇到些问题,各种棘手。他不是傻子,两个项目都是柏橙的父亲介绍的,如今他和柏橙已是陌生人般的存在,柏树林自然忿忿,暗中使绊也属正常。幸好叶枫聪慧,从旁协助,才不至出更大的乱子。损失无法避免,就当破财消灾了吧。
从春到冬,不过大半年,方致远周遭的一切,他的生活、家庭、事业全都发生了巨变。他无力、困顿,像搁浅在沙滩的鱼,等待一次浪潮,却不知浪潮何时才能来。而所有这些的起源,不过是因为他想“做自己”,为自己活一把。他试图找回曾经的热血、青春、无畏,试图找回丢失已久的那一点半点骄傲……
真傻啊。
那个想要改变世界的少年,三十岁后,他才发现,他连自己都改变不了。他离不开婚姻、家庭、妻女,更离不开妻子精心为他营造的“舒适区”。当他忙忙回头,后悔不迭时,却发现妻子已将他隔离在“舒适区”外。
数年婚姻换来一纸诉讼,这竟是他们的结局……
难道,这真的就是他们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