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意秾进宫出事她可一点儿没忘,这回是打定了主意不想让意秾去。
不过这是茂章长公主亲自下的帖子,轻易推不得,唯一能寻的理由便是生病。
凌氏刚因为沈大老爷外室之事得罪了赵氏,此时到荣福堂要当着赵氏的面撒谎,便觉得胸脯挺不起来。
好在沈老夫人先发了话,她拿眼睛往下一扫,淡淡道:“意秾那丫头呢?”
凌氏立刻陪笑道:“回老祖宗话,意秾昨儿吃完晚饭,媳妇就命两个小丫头陪着在院子里散散,谁想到竟然呛了风,回去身上就有些不大好,媳妇只怕她是得了伤寒。她倒没什么,小胳膊小腿儿,也不怕累着了她,就怕她过了病气给老祖宗,这可就是媳妇的不孝了。”说到后来声音也轻了些,“所以就没让她来给老祖宗请安。”
沈老夫人倒没什么表情,瞥了她一眼,“这丫头也是多病多灾的,回头去庙里看看,别不是撞了什么才好,小小年纪就这般折损福气,看着也不像长寿之相。”
凌氏咬着牙应了个是。
沈意秐在一旁关切的问道:“五妹妹可有什么大碍么?一会儿我去看看五妹妹,这个时节最易伤寒了,五妹妹自小体弱,虽说只是伤寒却也不能小瞧了。婶娘若是信得过我姨母,我这就求我姨母指位太医过来给五妹妹瞧瞧罢。”
给凌氏千八百个胆子她也不敢说信不过赵皇后,凌氏侧头看向沈意秐,见她面上确是一片诚色,凌氏只觉得自己以前大概是小瞧她了,没承想这位三姑娘心思沉稳,几句言谈之间就能拿捏住人的七寸。不过凌氏心里倒也镇定了下来,笑道:“些许小事实在不敢麻烦皇后娘娘,多谢秐姐儿了,秐姐儿万事都想着意秾,也难怪意秾只愿与秐姐儿亲近。”
沈意秐柔和的笑了笑。
赵氏就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过不过病气的还在其次,昨日中午茂章长公主才命人送了请帖来,昨儿晚上五丫头就病了,知道的自然要说一声儿太巧了,若是不知道的那起子人指不定还要说出意秾不想去参加曲水池宴的话来呢。”她垂首捋了捋袖襕,漫不经心的道:“往小了说这不过是推了场宴请罢了,往大了说这可就是对宫里的贵人不敬,指不定还要将咱们定国公府都连累上了。”
如此一说,意秾连不去都不行了,凌氏僵着脸道:“让大嫂担心了!大嫂放心,万不会连累了大嫂的!”
回到披芳院,凌氏连喝了三大杯凉茶才强压下火气,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她倒是有心给意秾多预备几个婆子跟着,可是去曲水池每位小娘子都只能带一个丫头跟着,意秾身边也没有身手好的,彤鱼与丹鹭肯定是不行。到了中午,沈潜亲自送回来了一个丫头名叫绿蚁的,凌氏又亲眼看着绿蚁撂倒了四五个家丁,这才长吁了口气。
一时又担心起绿蚁的忠心,沈潜将绿蚁一家子的身契都交给了凌氏,凌氏脸上才展露笑容。
有绿蚁跟着,凌氏也不皱着眉了,在意秾房里看她拾掇,此时意秾已经梳洗好了,上面穿的是鹅黄色素纱暗纹短襦,下面配青草绿十二幅湘裙,娇妍柔嫩,如远山薄雾,两颊融融,肤光胜雪,就连凌氏这个亲娘见了,都不由得露出一丝惊艳来。
彤鱼给意秾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意秾随手就拿了支嵌宝的虫草簪子,凌氏立刻道:“这个宝石太显眼了。”
意秾又换了个蝴蝶碧玺的步摇,凌氏又说样子太新,一连挑剔了几个,眼看着意秾就要拉下脸来,凌氏怕这位小姑奶奶甩脸子,这才勉为其难的挑了支素淡的珍珠簪子给意秾戴上。
其实意秾也是不想进宫的,但是她记得上辈子在曲水池之宴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是关于茂章长公主的,不过她并不知道细情如何,只知道此宴之后,茂章长公主就一直再未露过面,一年之后直接被送入大虞和亲。
另外,曲水池是皇家的一处别苑,上巳节这种活动都是闺中的小娘子们参加的,连已经定亲的都不会来凑这个热闹了,所以到曲水池去意秾倒也不用担心再遇着赵皇后和明贵妃惹麻烦。
曲水池之所以以“曲水”二字为名,一则是因为曲水流觞这个典故,另一个原因则是曲水池的水流窄而蜿蜒。曲水两岸还种着丛丛簇簇低矮的白色香花,亭子里的石桌上又置了羽觞,颇有古意。
意秾是和沈意秐一起去的,她们到的时候还有许多小娘子都没来,因如今宫里只有茂章长公主年岁合适,其她三位小公主最大的不过才五岁,显然是没法来帮忙招呼的,而宣和帝的两位兄长又都是年幼就没了,故而连正牌的宗室女也一个没有,沈意秐作为赵皇后的外甥女就理所当然的立在茂章长公主一侧帮着招呼了。
赵姝的资格自然也是足够的,只是要让她一直保持着嘴角微翘的笑容只怕比杀了她还难,她还有两个月就要定亲,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参加曲水池之宴了,所以难得的这回遇到意秾她也没有呛声。不止是她,连季悦也都开始相看亲事了,只是因为季恒还没定亲,她不能越到前头去,才暂时拖着,所以她们这一批差不多大的姑娘都有些不舍的心绪。
如今在这个贵女圈子里,除了沈意秐,杨清持也逐渐的崭露头角,已经隐隐能与沈意秐分庭抗礼了,不过与沈意秐交好的大都不怎么喜欢杨清持,季悦就尤为不喜欢她。
季悦家世显赫,有个那么出众的哥哥,自己也是长得极好的,哪里看得上家世一般还要时不时来找她祖母抱大腿的杨清持?平时杨清持到季府去,她连正眼也不会瞧杨清持的,偏偏在外面赴宴时总是能听到大家夸赞杨清持,风头比她还要高,她如何能不气。
不过杨清持涵养极好,季悦挤兑她,她也只当没听到,季悦感觉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堵得厉害,大半晌都板着脸。直到开始进行祓除畔浴时,见到季恒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来,季悦才又乖乖的重新挂上笑容。
说是在水中沐浴,实际上谁也不可能真的跳进曲水池中洗个澡,大家也只是各自手中拿着香草,象征性的互相往对方身上洒些水就算是畔浴了。
郎君和小娘子们分别在曲水两岸,抬头就能看得到对方,故而刚刚还嘻嘻哈哈的一众小娘子们瞬间都变得温婉娴淑了,连说话也都是柔声细语。
对岸的郎君们都是一字排开去的,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沈意秐对面正好就是季恒,意秾离他则是隔了两丈远的。意秾一直避着季恒,今年才过了年的时候,季家就隐晦的对凌氏表达了求娶的意思,凌氏当时是满心的欢喜,意秾只得对凌氏一一分析了嫁入季家之后的崎岖难行,凌氏其实也是想为意秾找个家世简单清白的人家的,又见意秾这么反对,便就没再提此事,没有回应,也就算是拒绝了。
但是前几日,季恒的父亲成国公世子竟又亲自找了沈珩之,也不拐弯带脚,直接言明,沈珩之倒是十分满意季家的,回去后与凌氏商量了,沈珩之毕竟是男人的思维,与女人还是不同些,他的观点就是意秾这么大的小姑娘不懂得生活,她的意见也不重要,她现在不同意,等嫁过去日子过下去了,才会明白这个选择是对的。
所以最后沈珩之与凌氏是想直接越过意秾就与季家定亲的。
如今也算是两家都有意向了,只是瞒着意秾,意秾还以为自己对凌氏那一番剖析起了效用,她至少不用担心再与季恒定亲了呢。
于是现在与季恒踫面,除非是万不得已称呼他一声:季表哥,其余的时候只当他是陌跟人,跟没看见一样。
此时便是这样的情形,季恒倒是看了意秾好几眼,意秾却全无反应。
畔浴之后便在曲水岸设宴,上巳节也这一日桌上摆的食物主要就两种,一种是七宝羹,另一种是薰天饼。当然饮酒也是必不可少的,还是沈意秐想的法子,先由一个人作诗,然后她左侧的人对,若是对上了便再作诗,接着由她左侧的人来对,依次而排,可若是下一个人没对上,便要罚酒一杯。
众人自然是叫好赞成的,意秾记得上辈子就是如此,她正好坐在沈意秐的左侧,而沈意秐每次作的诗都极难对,她统共也没对出几句来,故而被罚了许多酒,最后只得由人扶着到亭子里坐着。后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有些昏昏沉沉,身边跟着的丫头也不知哪去了,也正是那时茂章长公主出了事,她自己倚着檐柱,若不是当时季恒赶来的及时,她只怕就摔到曲水池中淹死了都没人知道。
而现在沈意秐果然又招呼意秾坐到她左侧来,意秾笑了笑,道:“三姐姐是才女,我哪里敢接三姐姐的诗?三姐姐就顾着妹妹些罢,妹妹坐在三姐姐右侧。”
她一面说着一面就坐到沈意秐右侧去了。
沈意秐勉强笑了笑,等大家都坐好了,就开始对诗。
意秾虽说重活了一辈子,但是以她的底子,她就是重活个四五辈子,在作诗上只怕也比不是沈意秐,她也不逞强,尽自己所能而已。沈意秐接她的诗自然是轻而易举的,沈意秐也不难为坐在她左侧的吴玉映,一圈轮下来,也没几个人被罚。
又经了几轮,赵姝先就烦了,嘟囔道:“这样也实在是没劲!”
沈意秐便笑道:“姝妹妹就你事儿多,要不咱们这样吧,总是让左侧的人对诗也没意思,要不咱们就换换,换做右侧的人来对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