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李修恍然大悟,“姑娘虽未曾与净真大师见过面,却能知晓他的家乡是泽州,而不是平沙州。”
何盈盈身子颤了一下,强作镇定道:“这也是我今日听别的和尚们说的。”
“你胡说!”一个人影突然从阴影里跳了出来,,“凌云寺就没有人知道净真大师祖籍泽州,大家都以为他是平沙州人,要不是去查了记档,谁能知道?你能从谁那里听说?”
说话的,自然是有些迫不及待的阿海了。跟在他身后,又有几个人缓步走来,连小山也在。
面对突如其来的一群人,何盈盈险些又要晕倒,她被李修的一番话扰得心绪不宁,她原本就不是心机深沉之人,渐渐沉溺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没做他想便随口应答,却不曾料到竟是被设下了圈套。
她强装着镇定,兀自微笑:“原来各位都不知道净真大师的来历啊,我与他原是同乡,他多年前中了探花,荣归故里,他在马上,我在马下,远远是见过一眼的,昨日在讲经台上远远瞧见,便想起来了。”
阿海哼了一声:“姑娘真是好记性,看一眼的人,过了几年都能一眼认出来!”
翠儿听出他的讽刺,回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不能与那个和尚同乡吗?”
“自然是可以,”秋君清双手笼袖,不紧不慢地说,“只是我们经过查验,净真大师出家之后甚少与外人来往,寺内僧众也无与他有嫌隙之人,那么,对他下手的,只能是他出家之前的旧识了。他在出家前,曾定居平沙州,但是在他的房里,有一幅归雁湖的旧画,这里不比其他名胜古迹,除了当地人,很难有外人会专门前往,而他又如此珍重此画,想必对他意义非凡。我便请方丈大师去存档中查看,果然上面记得明白,净真大师祖籍泽州,昨日在凌云寺留宿的客人里,唯有何小姐与他为同乡,所以多问一句也是有必要的。”
何盈盈不言,翠儿翘起了眉毛:“你是在怀疑我家小姐?小姐她身子怯弱,怎么敌得过一个大男人?”
秋君清看着低头不语的何盈盈,依旧是平和的语气:“若是与男子打斗,自然是胜不过的。但是,如若那男子是自愿赴死,那就另说了。”
他的话音传到何盈盈耳中,她似乎再也无法承受住身体的重量,斜斜倚在身后的一处柱子上,用尽力气才开口道:“公子何出此言?”
秋君清回答:“因他所受之伤并非立即致命,但他没有选择呼救,而是默默忍受,直到血尽而亡。或许,他是想留给那人足够的时间离开吧!”
何盈盈背过脸去,一滴泪无声从脸颊滚落,坠落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痕迹。
翠儿有些焦急,争辩道:“那又怎样?你这些都是揣测,有本事拿出真凭实据来!”
秋君清此刻倒是住了口,看向离两位女子最近的李修。
李修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包裹的东西,在何盈盈面前摊开,露出一柄沾血的匕首,正是从净真身上取下来的。
何盈盈有些吃惊地看着这柄匕首,又看着李修,说不出话来。
李修低声道:“这柄匕首形制小巧,乃女子所用,这不必多说。我在查看的时候,发现上面沾满了净真大师的鲜血,只是有一点奇怪,就是刀柄部分竟然也有点点血渍,净真大师的伤在背面,自己无法碰触到,如此想来,凶手应该是不擅使用匕首的人,在行凶过程中误伤了自己,才留下这些血渍。如果何小姐想自证清白,不妨让我们看看你的双手吧!”
翠儿急了,立刻双臂展开拦在何盈盈身前:“不许你们动我家小姐,手上有伤怎么了?这是小姐昨天不小心被草叶子划伤的。”
而她身后的何盈盈却淡淡地开了口:“算了,翠儿。”
翠儿吃惊地看着她慢慢扬起头,已是泪痕满脸:“小姐……”
何盈盈走到众人面前,轻轻将右手从袖子中露出,纤细的手指上确实包扎着白布。
她虽双眼含泪,却又面露微笑,对众人说:“我就知道是瞒不住的。我与文溪,也就是你们所说的净真大师,从小指腹为婚。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泽州这个远离喧嚣的小地方,我们曾一同泛舟雁归湖上,他吟诗,我和曲,都认定了对方是今生的挚爱之人。”
她的目光飘向远处,嘴角的笑意却渐渐散了:“后来,他家道中落,便随父母到平沙州投奔亲戚。临走之前,他握着我的手说,让我等他,等他考取了功名,定会回来娶我。我知道他聪明灵慧,定会有出人头地的一日,便一直苦苦等待着。后来,终于飞马来报,传来了他当上了探花郎的消息,我开心地夜不能寐,日日等着他回来。但是没想到,等来的不是他,而是一纸退婚的文书。”
何盈盈说到后面,都有些哽咽了,旁边的人都默默地听着,小山开始偷偷抹起眼泪。
她继续回忆着:“又过了一个月,他骑着高头大马回老家,我爹娘因为失了颜面,不肯让我去见他。但是我还是偷偷溜了出来,挤在人群里,看着他穿着簇新的朝服,春风得意的模样,不知怎的,觉得自己再也配不上他,便掩面逃走了。他后来来了我家几次,都被我爹娘撵了出去,我也躲在房里不肯出来。之后,他就不来了,说是去都城赴任了,我与他从此便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那他又怎么出家了?你又怎么……”小山抽抽噎噎地问。
何盈盈看着她,露出一丝苦笑:“我开始也是不知道的,过了几年,虽然我不肯,爹娘还是又给我寻了一门亲事,前来求亲的一位老嬷嬷跟我爹娘说话,说她前几日去凌云寺上香,发现里面有个和尚,竟然是我们那里的探花郎。我在旁边偷听到了,开始还不信,又打听了几个人,才确信下来。我不愿意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嫁了人,定要寻他问个明白。便带了丫头,从家里逃了出来,一路迢迢来到了这里。”
“昨日我在讲经台上见到他,发现他虽然落了发,但是仍旧是曾经的模样,忍不住心绪迭起,便支撑不住。到了夜里,便去了他的房间。他见到我的时候,十分吃惊,但是听说我要嫁人了,竟然还笑着祝福我,让我与别人白首偕老,然后便背对着我,阖眼念起经来。我忍不住内心一股怒火涌起,就用一柄防身的匕首向他的后背……我以为他会躲开的,但是他竟然不动,还说让我早点离开……”
何盈盈说到最后,已经开始觉得心口又痛了起来,这一次不同往常,竟是锥心一般,双膝一软便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