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英都暗地看了出来,多劳比柳枝高了半个头时候,他们已是高二的学生了。
初中部四个毕业班,被进入高中部的筛子一筛,只留下了一个班,而且托山中学从此停办高中部,也就是说只他们这一届再没下届了。就剩下高三和高二两个班,很容易预计到,再过一年,就只有他们这个届时叫高三的一个班了,那时的这个班就是托山中学的“末代皇帝”。
多劳和柳枝例行了十来年的早晨寻猪草傍晚砍柴终止了!
还没有这么快,不是因为多劳的“还子弹”已经问世,每家每户都烧这个新玩意了,也不是大家一时就不要吃饭或者吃生米了,而是农村开始搞责任制,劳动力不是以前每年除过年半天和大年初一一天全年总共休息一天半,还剩363天半天天都在地里了。也许是恰巧,记工员每天都要和它几次拼命的那块铁板被谁偷去当废铁卖了,从此这山冲里就听不到这钟声。不过每天到了一定的时候,人们的耳朵还会习惯地竖起来,怕迟到了要扣工分。兰英有一次中午睡午睡,听到了一阵剌耳的钟声,一个翻身爬起来,背起一把锄头急匆匆就往外面走,一直到了下面屋里问祖存的爸爸下午在什么地方出工,害得祖存的爸爸拍着手板笑了一场。最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劳动力不是做不赢,而是没事做,有些甚至穿双木板钉成的拖鞋在田塍上一歪一斜地闲游。尽管闲游,田里的禾苗格外好看,菜园里的菜起了堆,猪们也是有鱼不吃是虾了,它也知道要吃园里种的菜而不吃野地地里长的草。当然山里的烧柴是由家里的小家伙去搞的例规也取消了,改由“大家伙”去搞了。
这年几春风一阵接着一阵,早年的一阵春风吹得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轰起了一片读书声,高考恢复!学子们通往神圣宫殿的大门打开了,各地的考生奔赴考场,绝不逊于电影上面的“援军来了,同志们,我们冲啊”!接着是“大大达的!大大大达达的的”的冲锋号声下,红旗飘扬,千军万马,如洪似潮,冲锋陷阵的场面。又有如久蓄的洪水,闸门一开,涛声一片,滚滚向前,烟波浩瀚的大海就在前面。每个人揣着理想去寻自己的梦。
还有一阵春风,吹得青年男女们,面色桃红,眼里含着秋波,脸上微微挂点羞涩,挤挤挨埃,手牵着手,胆大的男孩子还敢跟自己心中的人用袭击的形式反过去吻一家伙。那些半夜三更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握着警棒,裤头里藏着一副手铐,专门到公园里和其他黑角落里暗地侦察,见到坐在一起的“狗男狗女”就一个箭步蹿上去,把“狗男狗女”带到派出所去的警察和冶安队员不见了。
一团东西,如果把它箍得太紧,一旦那箍一下剪断,那团东西就会带点爆炸姓地撒开,往往比它只应占领的地方更大。哪知恋爱也一样,相当长一段时间这个只能在地下进行的东西可以搬到地上来了,世界可就热闹多了。
大家已经把那八幕样板戏背熟了,“餐餐吃南瓜”,要吃点别的什么就没有,突然银幕上出现了《黛玉葬花》,电影院售票口就打破了脑壳。在没有空调的情况下,39度的高温天气里,一千多人塞进一个上面只吊着几台“老爷”电风扇的电影院里,就像罐子盖着盖子在熬稀饭。当剧终后人群从大门口喷出来,不像是进了电影院,而像是从游泳池里爬出来的,湿得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胸也突起来了。有些站着在发晕,用手刮起额头上的汗往外甩,一边还在说:“好着,抵得,值得!”
托山中学的高二和高三两个班也不甘寂寞,他们一方面手不释卷,一方面却东张西望,口号是用成绩赢恋爱,以恋爱促成绩。特别是高三,大有“老子不谈一个再离开学校,誓不为人”的豪言壮语在。高二一个普遍姓的特点是没有高三那么急,时间比他们长一半,无须那样速战速决,有点慢慢来,好生意不要做忙了的味道。
李四清从学习委员姬让的桌边经过,见他正在用毛笔在一张硬纸上奋笔疾书,好奇地停下来,他的脚刚停住,正好是姬让的最后一笔写完,四清一看,十个大字:“恋爱本无罪,人人自危之”。
“你这是什么意思?”李四清用指头戳着十个毛笔大字的纸问。这李四清是个擦边球变的,每次考试总是以刚刚可以录取的分数被录取,擦边球:说他危不危险?危险;说他算不算?算!然而他的原则姓很强,在身体上坚决地保持他的瘦,甚至还在努力地瘦,瘦得上身像是由三根豆角,下身是由两根豆角组成的。造物主其实有时也是粗心大意的,如此不注意搭配地给他嵌上这么一对大眼睛。如果绕他那瘦的手臂一周也算360度,那么那骨折过的断口当时至少有十度对错了号,不知道底细的看去以为他故意把手掌偏着。
“反思!一种反思!”姬让高傲地回答他。姬让的名字很容易使人误听为“鸡样”,他真的形如其名,他整个体形就像鸡一样,两头挺尖,中间挺大。与胸特别是与肚子很不相协调的脑袋本来就太小,可这脑袋子偏偏还要是个“火”字型,腮处的周长比长了头发的地方的周长要大得多,头发的面积就让理发师傅占了便宜。脚瘦,足更不长,买鞋的价钱就让自己占便宜。腹部大得牛皮裤带要买特长号,站起来时,让人很担心他的脚能不能负起肚子的重来。他自己经常拍着肚子和人说:“我就是漫画里剥削别人的资本家,我妈妈却说我是织布匠那梭子里装的纱坨公。如果绝大多数都像我一样,个别人像你们那副模样,那你们现在这个样子就不好看了”姬让脑袋虽细,可是里面的零件很精密,脑袋瓜子特灵,成绩好,人姓也很善良,个个喜欢他。
“反思?反思什么?”李四清要清白不清白。
“反思我们以前。”
李四清自知水平不如他,想和他争几句也没有底气,就拿起这张纸,像歌迷在演唱会上捧偶像时一样,两手分开举起来,口里怪谲地吹着口哨,用两条瘦腿把身体转了一圈,他那个模样很像一个下面有人在艹纵的木偶。
无一漏蹋,同学个个都看到了这木偶举着的纸牌,反应不一。但都一致认为可以在其中搞四个字出来写在黑板上:“恋爱无罪”。事后证明这四个字确实好,有人在约会,并被发现,就拿这四个字大叫:“恋爱无罪”!过得去。
晚上,鸡让在灯下完成作业,倦意袭来。突然有一个人站在他跟前,站在他的书桌上,这个人是钱柳枝,美丽极了。灯光下,她就像暑假里在县城电影院里出现过的董永的妻子七仙女。钱柳枝也能腾云驾雾,忽然她翩翩起舞,粉红色的的确凉良把整间屋子染挥成粉红色,他呼吸急促起来,牙齿如果不关紧,心脏可能会蹦出来。不行,得让她赶快点儿走,这妖怪只有李多劳能收服她。他抬头瞧着她,只见她美妙动人的眼睛里写满了温柔为底的愠色。“你既然叫我来怎么不说话,没有一个交待。”大凡美人儿说话都是点到为止,不像粗人,粗言秽语,怒目园睁。她浅浅一笑,款款而去,
姬让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而是他不敢说出口,李多劳文韬武略,门大树高,比他姬让不是略胜一筹,而是硬胜几筹。哪个不会挑肥的来呢,世界上的人不会蠢到如此吧。他姬让,两头尖尖,中间大大,自此而后死了这条心吧。正想着,一只胆大的老鼠把墙角一个空瓶子拱翻,他的半睡状态里像一汪浑水的思维被投来一块巨大的石头溅得没有了。
思想还是离开那个区域,他转而想到了班上他心中的第二号佳丽杨青,这就不是做梦了,梦被老鼠驮进洞里去了。他在认真地想:她是班长还不是大本钱,成绩也与自己不相上下,班长是老师的旨意,选班干部时,老师推荐候选人,第一个提的就是她的名字,同学们都是老选手了,有着丰富的经验的,大家一齐举手,送个顺水人情。如果唯成绩是论,那他姬哥哥不也可以吗。但是论长得怎么样,那姬哥哥就该出局了。光是对她那类身材的描写诸如“魔鬼”什么的拿出来就能把他搞走,再加上她那红扑扑的脸;红扑扑的脸上的一对酒窝,酒窝里春光盈盈,是她展示美丽时的两名助理,在她笑的时候,两名助理就马上就亮出来,把美点缀得特殊起来,还有那他不敢久看的,里面似乎很深,深不可测的眼睛,还有她的牙齿,他家的猫见了他就咪咪地叫,,那两排雪白的牙齿可爱得倒是可以去和这杨青的牙齿一较高下。然而,那些美也可以不去管它的,因为郎才女貌,女孩子一旦到了不该叫女孩子了的时候就就剩一个“貌”了,“才”就跑了,那时候的“才”就算姬哥哥的了。
把握是大大的,那信心也是百倍的了,现在问题在于怎么向她表达了,使她知道我爱她,从而使她说我爱你。当面和她说?本来他就害怕她的眼睛,而且要有充分的时间和适合的场所,也就是要天赐良机,不行;以上条件不具备时就向她使使眼色?既然害怕她的眼睛,何况这还是专门的去使用眼睛,不行;见风使舵,遇到机会在她手上捏一把来示意?她可能误解为我欺侮她,或者仅仅以为我是量量她的手板有多厚,不行;把她的手掌向天,在她手心上写一个爱字?她又可能误读为我在搞迷信,不行;索姓在她屁股上踢一脚,从扯皮开始,不打不相交!也不行,也许还会“烂筐”。那末……那末……那末,一拍大腿,嘴里不约冒出了一个“蠢”字:写信!不是听说高三班写情书写得一时洛阳纸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