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房间不算大,各种设施齐备,但没有家常的滋味,简单到冷冰冰的感觉显然是个客房,我想主人家的房间除了宇文亢那个宽大到几乎怪异的房子之外,其他的屋子,宇文英肯定是不愿意让他们这些人染指的,而且他们可能也会把宇文英囚禁、或者说软禁在他自己的房间里,所以住客房,应该是最方便的。?w1w8w?.88?11z?w?.?c1om
天蓝色的帷幔垂下来,即使我们开门,冷风跟着人灌进来,也吹不走床上氤氲的热气。
我一眼,就看到裴元修躺在那里。
屋子里还有些淡淡的药味,但风再一卷就消失了,韩子桐领着我走进来之后就没有再理我,门在外面关上了,她自顾自的慢慢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床上那个脸色有些苍白,昏睡不醒的人。
我虽然没有走近,但也能看到他的脸色在苍白中透着一点灰暗,唇瓣毫无血色。
的确是病得不轻。
可是看着这样的他,我反倒听见韩子桐松了口气,看起来,这个样子比起之前的病情应该是好了一些,或者说至少稳定住了,不然她也不会放心的。
这时,韩子桐才转过头来看向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带来吗?”
“不知道。”
“你不想见他?”
“算不上想见。”
“那,你连他是为什么病的,也不知道了?”
“……”
我怔忪了一下,看了看床上那张苍白的面孔,又看了她一眼,突然笑道:“难不成,你也觉得他生病是我的原因,是我害得他生病了?”
“……”
“那你带我到这里来,是不是要当着他面前来收拾我啊?”
“……”
韩子桐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但很明显,刚刚我说“你也觉得”的那个“也”字的时候,她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而当我说到“收拾”的时候,她的目光落向了我的手。
我立刻冷笑了一声。
这一刻,我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刺猬,把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韩子桐看着我的样子,目光微微闪烁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道:“他到底是因为什么病的,现在大夫还不好说,但他胸口的旧患,的确是让他病情加重的原因。”
“……”
我微微一怔——他胸口的旧患?
我有一时的失神,再转头看向床上的那个人,才恍然想起来。
在甘棠村,颜家祠堂内,我的那把匕刺进了他的胸口,想要杀掉他,一了百了。
我的手上虽然有着好几条人命,但其实还真的没有亲手杀过人,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的用刀去杀一个人,也才明白,原来做坏人,当凶手——也是一种本事,就像我,赌上了自己可能痴傻一辈子的代价,下了那样的决心,竟然都没有刺中他的要害。
可还是让他吃了些苦头。
想到这里,我冷冷的说道:“所以,你是真的要在这里收拾我?为他报仇?”
“……”
韩子桐看了我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他,元修他在昏迷的时候,叫了你的名字。”
“……”
我微微一怔,回头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因为床上的人病重不起,让她忧心忡忡,还是现在的局面就已经让她放不下心来,这个时候她的神色比之前更加黯然了一些,说道:“我听见了,他叫你的名字。”
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那个人。
“所以,你把我带过来。”
“……”
“你觉得,你病了,我会是他的良药吗?”
韩子桐看着我,郑重的说道:“颜轻盈,我也并不希望你靠近他,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希望你这一辈子都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说道:“那你又为何让我过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像胸口什么地方痛得厉害,让她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过了好一会儿嗓音才带着一点沙哑的说道:“我希望你就在这里守着他。他——他如果能够感觉到,你在这里,也许他会快一点醒过来。”
“……”
这一刻,我的心情也微微的有些沉重,却是看着她微蹙的眉心,那重重的愁云而感到沉重。
我当然知道,她爱着裴元修。
我也明白,一个女人陷入爱情当中,会理所当然的排外,有独占欲。
应该说,任何一个人的爱情,都容不下第三个人。
可现在,她却为了让这个男人可以快一点醒过来,让我来守着他——哪怕看着自己所爱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哪怕自己的内心煎熬痛苦,被那名为妒忌的毒蛇缠磨,也要让他好起来。
若没有爱到十分,这种事,只怕一分都做不到。
我一时间有些失神的看着她:“你……这又是何苦呢?”
她偏过头去避开了我的目光,似乎也想就这样避开我带来的气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苦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可他,未必不会觉得。”
“……?”
韩子桐微微一怔,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淡淡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刚刚也说,他的病情是因为胸口的旧患才加重的,那你当然也知道,那一刀是谁刺的。”
“……”
她的目光立刻变得凌厉了起来:“怎么,你还想来一次吗?”
我冷冷的说道:“我——倒是不太想。之前在甘棠村的时候,哪怕杀了他,周围都是我的人,我还可以活得下去;可在这里,我若真的一刀割了他的喉咙,你们——尤其是你,一定会把我剁成肉泥。”
“……”
“不,不仅是剁成肉泥,可能还有更多,更残酷的刑罚等着我。”
“……”
“我是个惜命的人,谁的性命,都不及我自己活下去更重要。”
她听着我的话,越听眉头皱得越紧:“那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我说道:“因为,我是个经不起诱惑的人。”
“……”
“连你姐姐都知道,现在是兵临城下,形势非常的紧急。别的不说,若他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谁知道呢?”
“……”
“况且他现在又是昏迷不醒,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要杀他,倒是比他清醒的时候容易得多。”
“……”
“我怕我真的经不起这个诱惑——杀了他!”
最后那三个字就像真的化成了刀扎进她的胸口似得,韩子桐的脸色一沉,道:“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在这里,我也会在这里,看着你!”
“……”
“如果你真的敢伤他一分一毫,我保证,你会遭遇比你想象中那些刑罚惨烈一百倍的酷刑!”
我笑了笑:“那就好。”
“……”
“你这样算是救他,也是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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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时间,我就真的被安排待在了裴元修的房间里,而韩子桐,也正如她说的,一步都没有离开这个房间。
虽然她说的是让我过来守着裴元修,但其实她还真的不愿意让我太靠近那个男人,倒是她自己,坐在床边一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庞,有的时候我打了一个盹儿起来,她还坐着一动不动,甚至连衣裳的褶皱都没有改变。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疲倦,反倒在长久的凝视之后,倦怠的脸上会时不时的浮现出一点近似于幸福的笑影来。
仿佛只要让她这样看着他,看一生,也是幸福。
而每过一会儿,那个大夫就会带着人送药来,也是韩子桐亲手喂他喝进去,完了之后还小心翼翼的给他擦拭嘴角。
她这个样子,有的时候会让我恍惚的觉得,她才是韩若诗。
不是她是那个人,而是,她才应该是这个男人的妻。
一个下午,就喂了三次药。
到傍晚的时候,又喝了一次药之后,我终于忍不住问她:“这样,有用吗?”
韩子桐低着头帮他擦拭嘴角,也不看我,沉声道:“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我起身走过去了几步,裴元修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休息,灌了那么多黑漆漆的汤药下去而有好转,虽说他现在烧得已经没那么厉害了,可眉宇间那股阴霾还是没有散去。
我没说话,又转头看向外面。
门窗都是关着,只有窗户掀开了一条细细的缝,能看到外面的天光尚好,时不时有人影在外面走过。
裴元修没醒,当然没办法下达命令,也自然不会让太多的人过来这里增添病人的压力,但他的手下,那些武将们几乎一个都不在这里,连崔坚成和宋宣这两个临时带走的,都没有出现在这里。
我的心就像是那层窗户纸,越的透亮了起来。
就在这时,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很低很低,几乎细若蚊喃的声音——
“轻……盈……”
我一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啪嗒一声。
回头一看,是韩子桐一下子扑到床边,膝盖都撞到了床沿上。
她瞪大眼睛看着床上的人,那张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在微微的开阖着,从里面轻吐出了两个字——
“轻……盈……”
我一时僵住。
韩子桐的脸上一阵欣喜,又闪过了一抹伤心,但她还是立刻回头对着我:“你快过来!”
我上前一步,却有迟疑的停了下来,而就在这时间,床上毫无知觉的人又轻轻道:“子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