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压根儿也没被杨广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气势给唬住,从容不迫地拱手说道:“在下为殿下考虑,欲屏退众人,要单独和殿下讲说几句其中缘故。”
“哼,多谢王长史美意,有什么说但说就是,本王洗耳恭听。”杨广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将脸别过一边,催促王韶道。
“在下久在边州为官,与京中诸位皇子、王爷从未曾谋过面,也无从得知其贤愚。”王韶正襟危坐,俨然摆出一副老师教训弟子的架势,说道,“然殿下能以稚龄蒙皇上选中,任以一道重任,依在下料想,殿下必有过人之处,今日观之,却颇令在下失望。”
杨广双眉一挑,两手紧握成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王长史因何会对本王失望啊?”
王韶毫无惧色,侃侃而谈道:“为人子嗣者,须以孝行为上,所谓孝,其一在明父母之心,其二在顺父母之意,尔今吾观殿下对圣上和娘娘一片舐犊之情全无半点明了于心,稍不称心,遂变颜作色,欲发雷霆之怒,此何称孝乎?请恕在下直言,圣上命殿下出镇边关,抵御外侵,其心出自至公,而娘娘暗中嘱托在下等延缓殿下出镇时日,避险杜危,其心出自至慈,殿下对父母至公、至慈之心全无体察,岂当得一孝字?”
他这番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顾及杨广的情面,自穿越以来,杨广还从没被哪位臣僚如此当面直言斥责过,刹那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眼瞅着立时便要发作。
王韶今日甫受重任,唯恐不能竭力尽智,辅佐杨广保得北境安宁,成就一番功业,正欲给杨广当头一记棒喝,怒揭龙鳞,消去杨广心头浮躁之气,使他充分认识到此番出镇并州的艰巨性和威胁性,遂不理会杨广已怒火中烧,言辞恳切地说道:“俗语说:千金之躯,不立于危堵之下。在下等受皇上重托,辅佐殿下出镇北境,首要的责任便是保护得殿下平安无事。殿下从未身临其境,只怕对突厥铁骑的战力之凶悍还不甚了了。以在下于灵州所见,一座驻军上千人的堡坞,三百突厥铁骑过处,犹如摧枯拉朽一般,半日之间即飞灰烟灭,被扫荡一空。眼下突厥五可汗结盟,调集了多达四十万铁骑,随时都有可能大举南下,横扫我幽并诸州,而我数十万大军尚陷于江淮间,无法挥师北上,如殿下此时贸然前往并州,在下等实不敢预料吉凶如何。因此,还望殿下能体谅在下等的一片苦心,顺从娘娘的心愿,稍缓数月,再行离京就藩,以保万全。”
杨广听王韶言及突厥铁骑战力之强悍,话语中不无忌惮、畏惧之意,心中颇为不服。他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突厥铁骑,只从染干、处罗喉这一对父子身上想当然地认为突厥人不过尔尔,并无多少可怕之处,因此,私心里并不以王韶所说为是。
然而,王韶提到的关于母后独孤伽罗暗中叮嘱台僚,有意迁延自己离京出镇时日的话,却令杨广不得不心存顾忌,难以当面反驳王韶。
“王长史,你的意思本王已经听明白了。三日后你们便要离京前往并州,筹组行台,还有诸多事宜要办,今日我就不多留王长史了,三日后,本王将亲自出城为众台僚送行。”杨广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怒意,对王韶下了逐客令。
王韶看出杨广心中虽对自己很是不满,却能对自己隐忍、容让,没有当场发作,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杨广的反应还算满意,且明知再要多说也属无益,遂拱手向杨广告辞,离开了晋王府,回府准备离京前的一应事务去了。
王韶前脚刚走,以鱼赞为首,一班晋王府的旧府僚、执役人等便纷纷赶来,向杨广道贺。
杨广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离京前往并州就藩,心中颇感失落,却不便拂了众人的一番美意,只好强打起一副笑容,端坐于正殿内,勉强接受众人的祝贺。
“王爷,老儿尚有一事要回。”鱼赞回过头盯了身后众人一眼,向杨广说道。
“好了,若无别的事要回,尔等先退下吧。”杨广见鱼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遂向立于他身后的其他家人吩咐道。
“请王爷的示下,方才新任王府主薄张衡找到老儿,声称王爷已答应将前些时皇上赏赐王爷的那座铸钱炉交由他,带往并州,要老儿一两天内便差人将此炉拆下,给他送去,不可是否确有此事?”鱼赞待众人都退下,方拱手向杨广问道。
“唔,有这么回事,你就按他说的办吧。”杨广犹未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漫声应道。
“老儿在王爷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从未遇到过这等事。”鱼赞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憋屈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既是王爷不日就将出镇并州,这座铸钱炉为何不由王爷亲自携往并州,而要交给张衡......”
“罗嗦什么!没听到本王方才的话吗?他要,就拆下来给他就是。”杨广再也忍不住了,勃然作色,对鱼赞发作道。
要知道,鱼赞可是王韶、李彻等人被册任为晋王府僚之前,唯一一位受到皇帝敕任,担任晋王府掾的府僚,身份、地位自要比鲜于罗等人尊显得多,他自到杨广身边当差后,还从未见过杨广向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今日却不知这位小主子才被委以重任,行将出镇北境,值此大喜之日,为何如此发作自己,本还想争辩两句,抬头觑了觑杨广的脸色,没敢再多问一句。
杨广见鱼赞涨红着脸,呆立在自己面前,还不退下,沉着脸问道:“不有什么事吗?”
“老儿......想请王爷的示下,何时动身离京,老儿也好命人准备行装,随同王爷一同前往并州?”鱼赞职责所在,只好期期艾艾地又问道。
“用不着准备什么,你就带着合府上下留在长安府中,不必随本王前往并州了。”杨广一腔怒火无从向王韶发泄,只对着鱼赞尽情宣泄而出。
“那,那可怎么使得?”鱼赞哪儿能想到杨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心急,脱口叫道。
杨广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份:此次出镇并州,虽然尚不知何时才能成行,但一旦真正到了并州,却又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身边倘若连一个体已的人都不带,不要说母亲不会答应,就是自己也多有不便。然而,他一怒之下,话既已说出口,也就不想再挽回了,转念一想:好歹身边还有个三百人的骠骑营跟着,不至于到了并州缺少跟前儿的使唤人,索性对鱼赞吩咐道:“就这么着吧。你下去告诉合府人等,不必收拾行装,本王只带三百骠骑离京出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