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问收剑,锋芒毕露的剑意顷刻间烟消云散,蔡可摸着脖间的伤痕,神色古怪,他确定并不是自己好运,而是对方故意为之。
“你不杀我。”
“杀了你,我走得出去吗?何况你也不想杀我。”苏问用嘴怼了怼周围面目凶狠,蓄势待发的兵卒,五百人一拥而上,就算是压也能压死他,可对方心有顾忌,从一开始就没有绝对的杀意,这才给了他可乘之机。
蔡可不甘心的闭上双眼,心头一阵悸动,明明近在咫尺的却终究无法触及,怨不得别人,时也命也,技不如人而已,深深吸了口气,将地上的北府断刃拾起,叹声道:“你走吧!”
大手一挥,一行兵卒不敢违抗,缓缓让出一条道路来,方云奇三人也正好赶来,见此情形顾不得惊愕,与郭元生一人架着苏问一条臂膀快步而走。
“周不言呢?”苏问诧异问道,尤其是秦潼胸口模糊的血肉,让他惊心。
“别管了,那老东西疯了,再不走,就都走不了了。”方云奇急匆匆的说道。
就在这时宛如山岳倾倒的威压从天而降锁住四人身躯,又有一道寒芒疾驰入地,炸起无数飞石,正是周不言的水纹钢刀,而后者踉跄从房顶上跌落坠地,嘴角满是鲜血,后背一道深已见骨的伤口,皮肉外翻着,鲜血淋漓。
谭公脚踏虚空而行,双手抱着重伤的王婆,发髻散乱扶风而动,凶光难当的一双浑浊眸子缓缓扫来,几名不小心与其对视的兵卒当即口吐鲜血昏厥过去,直到落在苏问身上,才清晰感到那目光的恐怖之处,好似无数把利刃将他穿透,更是每一剑都定在了灵魂之上。
“今天谁也走不了,都要死。”
一步迈出,缩地成寸般落地前行,如蛟龙盘旋的粗壮气机直接将挡在面前的守卒连人带盾一同震飞,无人可挡的迈步向前,不分敌我,但凡是阻挡他前行道路的皆是被那冲出体外的气机掀翻在地。
“全都退开。”蔡可高声喝道,盛怒之下的谭公更加不会在意他们这些蝼蚁的性命,刘小涛连忙带着其余兵卒退开百步之外,诚惶诚恐的看着那位满身褴褛的狼狈老者走上前去。
方云奇悄然将苏问挡在身后,负在身后的右手不停朝苏问摆弄着什么,只是连周不言都当不下的人,只凭他们这几个伤残之躯又能做什么。
“老头,把气昆浩然给你,放我们走如何。”方云奇冷声问道,微弱的灵力顺着他的赱官经脉从明堂宫中涌出,最终汇集到右手之上。
“除了苏问都得死。”面色阴沉的谭公寒声回应,如树皮般干枯褶皱的脸颊微微颤动,怀中王婆面如死灰,鲜血背心处的伤口染红了她那件华贵的紫裳裙,谭公双眼婆娑,自他二人出世的那一日便立誓,无人可伤他师妹一毫一发,然而今日誓破,唯有杀人方可泄心头只恨。
“死。”
一声怒喝从谭公口中喷出,猩红的气浪隐隐凝出一条长蛇,与那光晕气浪如出一辙的神通,但这一次分明更加霸道强横,一条赤色血蟒盘旋而出,鳞片在空中划出嘶嘶嘶的诡异声响,地面随之碎裂传开,鼓荡的劲风好似刀锋般四下撺掇,郭元生一根长槊艰难护住几人面门,一道道劈砍出的刀口在其身侧墙壁木柱之上浮现,血嘴张开,尖锐的声响穿透耳骨灌入识海,那张大嘴瞬息而至。
“万法本源,散。”
方云奇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终于显现,一根通体晶莹的毛笔划破虚空,笔尖处那半点黑墨好似连同整片夜幕一同淹没,却又生生突显而出,一道灵动的符箓顺着鼻尖笔走龙蛇,比起苏问,方云奇的字要好上太多,但是却无法与生花笔达到合一境界,若非有苏问暗中授意,只怕他连一笔都写不出来。
瞬息间一道漆黑符箓凝显半空,耗去了生花笔所有墨色而成的诡异纹路突然泛动起层层涟漪,一道道的幻影从纹路之中扩散,不断延展而出,直至有一人高,那血蟒凶悍撞在符箓之上,顿时光芒大盛,整个纹路飞速转动,再难看出其形状,化作一张墨色的黑盘断开空间,血蟒低吟咆哮,巨大的身躯竟是不断淹没在黑盘之中,而在黑盘的另一面,一缕缕精纯灵力涌现,苏问当仁不让的一口吞下,正好补足六宫缺失。
“咔嚓。”
一道裂纹突兀的从黑盘之上乍现,碎裂满盘,郭元生迈步站在最前,双手持槊横在身前,下一瞬一只赤脚洞穿黑盘,重重踏在长槊之上,纯钢打造的槊身生生压弯砸在郭元生胸膛,骨裂之声不绝,而那只脚掌仍然没有停止之意,继续压来,连同郭元生的胸口都显出肉眼可见的凹陷,鲜血止不住从他口中迸出,却仍不退让,一声怒喝从这位黄金龙驹骑将军胸腔中传荡而出,双臂猛然松开,长槊直接镶入他的胸骨之中,死死拉住那只赤脚,在其身后一道身影猛然跃起,手持巨剑直接朝着那黑盘之后的本尊斩去,然而巨剑还未舞出,大势迎面压来,两人齐齐吐血倒飞,整张黑盘应声碎裂,谭公飘然落地,脚掌落地,沉沉震下,地面动摇,方云奇与苏问身形不稳摔倒在地,抬起头时,一道黑影彻彻底底占据二人头顶的苍穹。
谭公居高而下,仿佛是在凝视两只蝼蚁,苏问口干舌燥,第一次生出畏惧之感,这便是修为的差距,周不言说他如果错过这次造化,之后的路连苟延残喘的资格都没有,那时他并未在意,难道还有比在木屋中更难熬得日子不成,而此刻他渐渐明白了那种感觉,那种有心无力的挫败感。
“救。”
他还有最后一条路,那人承诺过他不论何时,只需喊出救命二字,他便能活,可是当他喊出第一个字时竟惊诧发觉自己的声音消失了,不止自己,身旁的方云奇也只是嘴唇开阖,却没有一丝声音传出,但是他很快就看到自己的皮肤开始莫名充血,耳蜗中有一股热流涌动。
滴答,滴答。
鲜红的液体从方云奇的七窍中涌出,苏问不用去看也知晓自己此刻的模样必定也是如此,后知后觉的巨大痛楚在他脑海中穆然显现,终于他听到一丝声响,一丝如蚊虫振翅的响动,却在瞬间扩张到九霄之上的惊雷。
方云奇一口鲜血喷出,体内的气血不受控制的起来,他艰难抬起生花笔沾着自己的鲜血点在虚空,谭公只是冷哼一声,顿时所有声响就又增加了一倍,从强到弱,由弱到强,不断折磨着二人的心神,皮肤上接连的血珠渗出,粘稠成血浆将他们裹在其中,终于持笔的手再也拿不住,无力的跌落。
“嗯?”
谭公皱眉回首,不知为何在那一瞬心头掠起惊涛,当他再回过身来时,一老汉半蹲在方云奇身旁,伸手扶住了即将落地的生花笔,老汉身着麻衣,一个酒糟鼻透着寒冬腊月才能冻出的红色,摇头嘘声道:“生花笔可不是这么用的。”
不止谭公,蔡可等人也没看清那老汉是何时出现的,只是歪了半张嘴的刘小涛却是惊骇的语无伦次道:“他,我,见过,今早客栈里。”
老汉从方云奇手中夺过生花笔,另一只手十分没品的扣着从破鞋中露出的脚趾,搓出一团黑泥来,信手拈来的朝着别处弹去,那黑泥在空中划出半截好似撞到了什么,如水雾般撕裂开来,却是在那一瞬,谭公脚下紊乱连连退了数步,他的方寸音域竟是被对方一指震碎了。
“你是谁?”谭公满脸忌惮的问道,对方不知悄无声息的踏入了他的方寸之内,更是一指震碎的音域,关键对方做出的这些分明并不费力。
“一个西楚遗民而已,这位公子今日请我饮了酒,还请阁下高抬贵手,放过他们。”老汉抬起头,依旧是那副醉眼迷离的模样,可眯缝眼线中的精光却隐藏不住。
音域散去,苏问好似从水中捞出般倒在地上,止不住的口出粗气,一身汗水与血浆混浊的粘稠液体,静静的看着老汉,就好像知道对方一定会出手似的。
“我若是说不呢?”谭公沉声喝道,周身空间震荡出层层波涛,拔地而起的灵力让他白发倒竖,原本干瘪的身躯,此刻也好似隐藏着劲爆的力道。
老汉缓缓站起身,生花笔不住的嗡鸣,好似欢喜雀跃,苍老的手掌默默拂过笔身,醉眼之中流露出浓浓追思,单手持笔,笔尖鲜红血色随之退去,生花笔无需墨,笔下可做万千色,刹那间一阵更加巍峨的气势从老汉邋遢的身躯中盈满而出,配合着生花笔的意境,在其身后似有黄鹤高飞。
咔嚓,似是连空间都承受不住老汉的威压,能够贯通空间的力量无疑是不惑修为,一个在酒馆中赖酒喝的老头居然是位不惑强者,刘小涛只觉的深深的后怕,面对如此人物,自己非但口出狂言而后又安然退身,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再问一遍。”冷漠的声音透过老汉口中残缺的牙齿,好似塞北的寒风掠过城墙箭垛,萧瑟,寂寥。
一道血色波动突然从谭公口中传出,随后抱住王婆飞身遁走,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老汉眉间微皱,笔尖随意挥去便将蕴含对方精血之力的音浪化解,随后生花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就被他随手丢回给苏问,接下腰间的酒葫芦,醉醺醺的斜躺在一旁。
一老一少就这么四目相对,都在等待对方开口,却谁也不愿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