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人群不多,仅仅不过三四十人,可对于苏问而言却胜过千军万马,那一张张充斥着愤怒的面孔,眼中饱满的杀意,撕心裂肺的喊杀声,一直知道逃并不能解决,可他只有如此,直到无处可逃后,才发现自己需要面对的仍是那些。
“我只要你说一个字,这些事我替你背下。”这一次周不言竟然没有逼迫苏问,也许连他也觉得这对对方太过残忍,但他还是要对方的觉悟。
逐渐陷入沉寂的苏问抬手摸过眼角,分明什么都没有,可他不自觉的这么做了,迈开脚步朝前走去,只需第一步后面的反倒不怎么生硬,口中轻声说道:“不,我来。”
脚步愈来愈快,也愈发坚定,神情没有困惑,反而是一番豁然开朗,南唐名刃龙舌,锋利如秋霜刺骨,即便斩落千万人的头颅也不会卷刃,因为锋利,所以没有痛苦,所以留下了一张张来不及变换的面容。
“对不起。”
每一颗头颅的落地都伴随着苏问一声歉意,而人群依旧前仆后继的涌来,他不清楚这一刻杀的人究竟是因为妖鬼傀儡术的控制还是内心那腔玉石俱焚的疯狂,但他期望都是前者,因为如此他的剑才不会慢。
通然名不明白画地生为何要多此一举,更是害怕原来所谓的名门正派竟是被他们这些魔教异类还要残忍嗜血。
然而一旁的画地生从苏问递出第一刀后,神情就变得阴沉许多,甚至是带着一股深深的失望,那个染尽鲜血的身影与记忆中的轮廓逐渐偏离,直到终于变作两人,她笑了,笑的很苍凉,因为她终于认定,眼前这个人叫做苏问。
龙舌划过最后一人的脖颈,苏问扶住对方的身体,任凭喷溅而出的鲜血染满全身,四十三句歉意,换来四十三条性命,即便他知晓这些远远不够,但却是他能给出的所有,对于一名修士而言,这四十三人就似蝼蚁一般脆弱,如果苏问愿意,甚至连一滴血都不会溅落衣衫,然而四十三人的鲜血沾染在他身上,融作一团,再也分散不开,用最蠢得方法去记住最黑暗的一幕,从今往后,永远也忘不了今日死在他剑下的四十三人。
“通窟主,连后患我也帮你抚平了,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我等你。”画地生深吸一口气,转身而去,却没有了来时的风韵悠扬,分明是在逃。
“真是个疯女人。”通然名只敢在对方离开后才小声的嘟囔一句,不过的确托对方的福,这些村民死的干干净净。
“幽山窟弟子听令,拿下这两个暴戾无情的畜生,替全村的父老乡亲报仇雪恨。”通然名道貌岸然的高声喝道,义正言辞的话语传遍整座幽林,百名幽山窟弟子齐齐向前迈步,他们的眼中何谈怜悯二字,因为每个人的身上都该染上这些鲜血,然而就在这一刹那,哀嚎声响彻云霄,好似在为惨死此间的村民送行,一名又一名的幽山窟弟子气绝身亡,而出手的正是身旁朝夕相处的同门。
“你们疯了吗?”钟有离惊声喝道,而那些残忍出手的弟子们充耳不闻,比苏问还要果决的将兵刃刺入同门的胸膛中。
通然名阴沉着脸凝视着苏问,在对方身边又多出一人,一个冲着他轻笑的少年,“你这傀儡术从哪里学来的。”
以妖鬼傀儡术成就如今修为的通然名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其中的运作法门,所以第一眼就看出了那些弟子身中傀儡术,可能够在他这种老鬼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的控制如此多人的手法,似乎不比他的妖鬼傀儡术逊色。
“微末的伎俩,比起你的妖鬼傀儡术根本不值一提。”方云清笑道,若非对方太过痴迷苏问的杀戮,也不会给他可乘之机,当然他在幽山窟潜伏了整整一天一夜可不是真的去散心而已。
就在这时,彩可然突然从身后摸出一支玉瓶,朝天空一甩,顿时所有幽山窟的弟子都不受控制的僵直在原地,众人体内气血好似釜底加薪般骇然,灼热的血气透过皮肤弥漫在空中,凝成一团团血云,被彩可然指引钻入玉瓶,最终只剩一具具皮肉干枯,再无生机的干尸,比起那些被困在棺材中的容器们还要凄惨百倍。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杀起自己人都不眨下眼睛,如此折损阴德的手段,你就不怕生个儿子没屁眼儿。”方云奇破口大骂道,辛苦一昼夜的功夫就被对方如此摧枯拉朽的解决,而且那玉瓶绝非只是破了他的傀儡术那般简单,瓶口传来声声凄厉的惨叫,只怕困在其中的冤魂何止百数。
“老娘可不就是生了你这么个乖巧的儿子。”彩可然冷冷阴笑,将玉瓶收入手中,放在鼻尖嗅过,浓郁的猩红雾气将她还算妩媚的脸颊衬托的妖冶十足,“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还留着这些废物做什么。”
“你们走得了吗?”沉默许久的苏问仰起头,鲜血顺着脸颊留下,透过幽林的阳光映射而下,嗜血、狰狞、疯狂,不知道这是否是画地生想要让他看见的最丑陋的那面。
“走之前当然要先解决掉你,动手。”通然名一声令下,三道身影直掠而出,方云奇早有自知之明的退到最后方,即便他手段众多,可生死搏斗这种事还是得交给专门的人来做,就在彩可然一只白皙玉手抓向他面门的刹那,一柄巨剑横空窜出,紧跟着一根长槊角度刁钻的从旁侧刺出,刺向彩可然后心。
“铛铛。”
两声闷响,那只玉手在巨剑上留下一枚深有半寸的掌印,而郭元生的长槊却被钟有离一手扼住,两人力道之大竟是生生将纯钢打造的长槊压弯成弧,在地面之上弹出一道骇目凹痕。
通然名一步轻点被周不言一柄钢刀扫退,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折身回去,看着突然出现的郭元生和秦潼两人,面色如常,轻笑道:“以为多了两个立尘境就可以不死吗?苏问你未免太小看我魔教的手段了。”
话音落下,地面突然剧烈颤抖,好似有擎天巨人在朝此处奔走,只见的不远处群鸟惊起,烟尘漫天之中,一棵又一棵人合抱粗的树木被蛮横的力道懒腰撞断,伴随着刺鼻的血腥气息,一个身高两丈,面目狰狞,浑身布满触目惊心疮口的壮汉从天坠下,沉闷的力道直接砸出一个半径一丈的大坑,一声咆哮惊天动地。
“血魔尸,你们竟然在炼这东西。”方云奇沉声喝道,魔教先贤曾创出十种与天道背道而驰的魔功,号称可比肩问道榜前十的神通,只是这些魔功早在凌天宫重创魔教时便被莫渡亲手毁灭,尽管此后魔教一直在寻找修复法门,可惜始终再难重现当年神迹,否则各大宗派围剿魔教总坛时,后者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小子,你知道的不少,这血魔尸乃是我倾尽十数年心血才从魔教历代典籍中拼凑得到的炼制法门,即便比不了先辈所创神通,但收拾你们也足够了。”通然名狂妄大笑,这十数年来他隐姓埋名,一心想要重现魔教辉煌,第一要务便是要找回被莫渡摧毁的十大魔功。
“管你是什么,斩了便是。”苏问拔剑前冲,方云奇拦也拦不住,只得跟着冲了上去,血魔尸虽然在十大魔功中排名排在最后一位,却是最逆反天地法规的一种,因为他想要让尸体重生,甚至是凭空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三千道法皆是天地瑰宝,有人生而为天骄,有人却天生残损,这些都是天地的选择,所以人才应该生出敬畏之心,但是对于魔教而言,这些都是狗屁,他们要造出一个独立于天地之间的完人,他不再是天道的传承者,而是逆天向上的弑天者。
好在通然名炼制的血魔尸并不完整,连真正的血魔尸十分之一的威力都没有,只是方云奇不相信对方浪费了这么久时间仅仅只有这点本事,尤其是在见到那魔教女子的诡异玉瓶后,他更加确信。
苏问一跃而起,即便施展青莲佛舍,可在对方身前仍然显得微不足道,半丈的差距比起一寸甚至一尺都更容易让人生出难以超越的惧怕。
“一掌。”
青色骷髅手臂迎面砸在血魔尸面门,后者竟好似蚍蜉撼大树般巍峨不动,苏问惊容一闪即逝,对方的体魄硬度显然超出他的预料。
“掌柜的,别和他肉搏,血魔尸以血化气,只要血气不消,一身皮肉硬如玄晶,而且全无痛感,威力无穷。”身后追来的方云奇连忙提醒道。
果然那巨人面无表情,一手抓住骷髅手臂,另一手成拳愤然砸下,苏问连忙抬臂去挡,一声脆响震耳欲聋,那铁拳摧枯拉朽般震碎骷髅手臂再坠向佛舍肩头,大半个骷髅身被这一拳之力砸的分崩离析,化作漫天青光消散。
“一足。”
苏问口吐二字,脚下瞬间发力踢在对方胸口,血魔尸仍是毫发无损,死死扣住骷髅手臂,铁拳再度抡起,狂躁的劲风压迫在残缺不堪的青澜佛舍之上,这一拳若是打中,即使有青光护体,苏问也必定重伤。
“咔嚓。”
骷髅手臂应声断裂,苏问腰身猛然下沉,青澜佛舍自断手臂,躲过那一拳后,迈脚穿过血魔尸两腿之间突然上顶,借着对方身躯前倾的惯性,将两丈高的身躯生生翻向空中,跟在身后的方云奇随即被一片影阴笼罩,口中怒骂一句连忙闪开,下一瞬好似地动山摇般的颤动,那巨大的身躯镶嵌在地。
“个子大有什么用,我可是从来没赢过矮川。”
苏问冷笑着直起身,散落的青光徐徐流转化作一道洪流重新附着在骷髅身之上,两簇幽幽鬼火在空洞的眼眶中诡异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