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循环,都是早有注定,许木子为世人守岁五十年,换了长生,收苏问两钱之恩,销了善簿,在刀山地狱中受尽千劫之苦,有悔,有恨,证道求长生不如良人相伴一生,今日还了因果,是死是活,就此终了。
最后一缕念力耗尽,苦耗一炷香的三座刀山终于显露出最狰狞的锋芒,世间最残忍的刑罚名叫凌迟,例该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先十刀一歇一喝。头一天先剐三百五十七刀,如大指甲片,胸膛起开刀,一共三日,刀山地狱一气三千六百刀,一气皮肉,二气脾脏,三气入魂,刀斧加身,许木子赤条条的暴露在锋刃之下,不言不语。
胸口起刀,一瞬显白骨,五脏六腑清晰可见,许木子仰天大笑,“千古风流换做后世白骨,不俗。”
四肢没入风刃,血肉连筋,鲜血淋漓,五十年前有一魔头靠一身横炼硬功夫行走世间纵横无阻,任你神兵利刃皆不可伤身,喜好将人生撕致死,后被凌天宫神官亲手降服,禁于问道天中赎罪,大神通手段分筋错骨,号称以恶治恶,残忍至极,此刻的许木子又何止分筋错骨之痛。
“五十年前,我便该死了,苟活于世,见了相见之人,还了该还之债,依旧风流。”
半边身子已经消散的许木子释然一笑,却见着有道身影正在刀山边缘蠕动前行,尽管满身血污,每受一刀便有一丝念力凭空生出。
“幻觉吗?这家伙当真像狗一样,每一世都在追着别人。”
“大叔,你动一下也好,我少走一步也算少挨一刀。”血人苏问狠狠抹了把脸上的血迹,露出那张越发神奕的脸颊,不记得走了多少步,又吃了多少套凌迟,痛苦不会令人习惯,但足够人去忍耐,苦中作乐的事情这些年苏问做过不少,可他还不至于认为自己是可以为别人铤而走险的善人,所以他很生气,因为这一路真的难熬。
“你就这么喜欢让人欠你人情吗?但这一次你可能错了,我活不了,你也要死。”许木子悬在半空中,两条腿已经没了踪影。
苏问瞪大了眼睛,并没因为对方是立尘宗师而畏首畏尾,尤其是此刻,谁也不能要我的命,更不是你一句话就给说死了,没来由的气愤道:“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不会作践自己为别人做什么,如果不是没得选,鬼才愿意受这份罪,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愿不愿意活是你的事,你若早点说,打死我也不会进来,真当自己如何了不得,这世间就算少一千个你,不痛不痒。”
被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许木子神情错愕,片刻后缓缓展颜大笑道:“你变了,如果你真要为自己而活,就没人能杀你,这一世你自私一点,可活得更长久。”
“谁要你来说教,你要想死先送我出去。”苏问不想忍着痛和对方说这些丧气话,自私这一点不需要对方来说,那怕这不是什么好词,但绝对没有错。
“或许很讽刺,自私的家伙走不到这里,而你想要出去,更不可能自私。”许木子说着似是而非的话,伸手指着头顶火云烧成一片的苍穹,那里有一只眼睛俯视众生。
苏问看着那只眼睛,威严冷漠,不觉心生畏惧,沉声道:“那是什么?”
“天道,或者说是我结下的因果,你若想救我,就得替我受下这份因果,你说着自私,却不得不做些无私的事情,你说讽刺不讽刺。”
“我并不想救你,我只要出去,三哥能带我走,那些阴曹的家伙拦不住。”
许木子轻笑,无情的气刃依旧残损着他的身躯,但他却视若不见,“机会有多大,你应该清楚,再者冉家的小姐会死,逆行道的人会死,你的那个小仆人也会死,你要活,就一定会有人死,你的一生这样的选择不会少,所以我让你自私些才能活得长久。”
苏问皱着眉,如果三哥能带他走就绝不可能送他进来,既然如此这份因果如何接下,结果多半不是好处,“好了,你这么说还要我怎么逃命,说吧!你的因果我怎么帮你承受。”
“你能走到这里只怕更多人都要错愕?南追星说苏承运失踪才来求我,现在看来一切还是逃不过他的算计,你说得对,许木子对于这个世间其实并没那么重要,既然如此,我也该求活才是,无需你做什么,站着别动就好。”豁然开朗的许木子眉宇间骤然透出一股洒脱之意,曾经为世人守岁五十年的护道者此刻终于愿意为自己而活,消失的下半身如若浣纱飘过溪流若隐若现,活死人肉白骨,苍穹的那只眼睛猛烈的震动起来,一道裂痕缓缓浮现,光芒四射。
潜心炼化善簿和判官笔的赏善司怒睁双眼,他不信世间真有这种人,可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思量,一步跃出,不顾地狱幻象欺身苏问身旁,开碑手之势凌空拍下,场间身法最快的两人随即幻化万千,依旧赶不上那只手下落的速度。
赫然一只枯老的手掌不知何处悄然递来,与赏善司对拼一掌,后者面色大惊,手中的劲道自然而然的收去一半,逃一般的掠出十丈之外,脸上的平静不见,比凝重还要再多一分。
“许木子。”
千古风流的许木子不在,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就在老人现身的刹那,天地灵力几乎沸腾,犹如汪洋惊涛铺天盖地只在老人一手反侧万物寂静无声,食指轻弹,千钧灵力被他一口吞下,立尘,不惑,闻道,许木子境界步步攀升,不守道而闻道。
“今日你没机会了,滚。”许木子最后一字吐出,天地灵力受其引动化作无形谶言压来,赏善司不敢托大,拼的根基受损强行祭出善簿护在身前,簿上名姓成千消散,直到第七千三百人以不得超生为代价,才将这一字挡下。
“苏承运找到了,竟然真的让他找到了,好,我走,不过你还能守他多久,一年,还是两年。”赏善司莫名欢喜,看着昏迷不醒的苏问,看到对方体内那股正逐渐消散浓郁因果时,瞳孔中闪烁的光芒惊异的骇人。
许木子负手而立,颇具宗师风范,南追星指力一绝可排世间前三,但比起许木子的一指三千世界不仅仅是境界的差距,技近乎道,两人有多像,说到底仍是一个后辈仰望着前人前行。
“阴曹的魑魅魍魉,凌天宫不过是给你们画了张饼,还要算计,老夫不介意打醒你们。”
“前辈既然重登闻道境界,晚辈就不自讨没趣,不过还望前辈有生之时来一次阴曹,有旧友相叙。”赏善司恭敬说道,有生之年四字尤为深沉,之后不拖泥带水的飞身离去,牛头与五名生肖紧随其后。
南追星没有追问许木子为何放对方离去,那日相见仍是青年,回望一眼又过百年,不觉感叹,“前辈......”
“与你无关何必自责,前人总该给后世机会,占着茅坑不拉屎,太俗气,他说的很对,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这世间少我一个,不痛不痒,该走了,最后两年让我好过些,真不想再见到你和苏承运。”许木子淡然一笑,走出寨门,山野间两拨人马你来我往杀红了眼,却都像没看到他似的,老人离去,在青锋郡主街的巷口有一家寡妇,还有一个姓李儿子,叫李当归。
苏问沉睡了很久,依稀记得最后一幕画面是一只巨大的眼睛看着他,如壮汉蔑视脚边努力爬行的蚂蚁,只要轻轻抖一下腿就能让对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种无力感苏问很熟悉,又很无奈。
许久之后那道目光移开了,但仍旧在寻觅着什么,从未害怕过的苏问第一次生出了古怪的念头,已经很短暂的一生更像在谁人的眼皮底下玩着自欺欺人的躲藏,也像是谁人手中做戏的布偶,规矩的命运让人抓狂。
他想挣扎,只是努力一下却醒了,胸口处的沉闷感不曾退去,刀山不在,整座山寨满是狼籍,落在苏问眼中当真是鸟语花香的美景,慌忙回首,熟悉的人都在身边,紧绷的神经就像泄了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瘫坐在地上贪婪呼吸着,“三哥,那乞丐呢?”
“走了。”南追星接下腰间的酒壶丢给对方。
苏问满饮一口,借着割喉的火辣总算是活了过来,很是不满的说道:“真是没道理的人,就这么走了,道声谢很难吗?亏我还念他一声宗师,虚伪啊!”
“算了,他已经给了你很多,做人不要太贪心。”南追星夺回酒囊,闷闷不乐的灌了好大一口。
“七贵,过来让少爷打一拳。”
“诶?”七贵不明所以,但没有跌份儿到要躲少爷绣花拳的境地,然而下一瞬,整个人带着漫天尘土飞出了山寨,龇牙咧嘴的冲了回来就要和对方拼命。
苏问抖了抖手腕,自言自语道:“嘿嘿,一等起凡,矮川我好像追上来了,说起来也怪,那人非要跟我啰嗦半天,说些似是而非的废话,不还是我赚到了,早些这样,又少吃多少苦头。”
“也许吧!本来是要再陪你走一段路,不过就到这里好了。”
“是因为那个叫做苏承运的人吗?或者说他就是我师兄。”苏问不是蠢人,南追星也不再隐瞒。
“你尽快动身去学府,找一个叫赵钱孙的老汉。”南追星似乎有些急切,转头看向逆行道和冉红云,几人点了点头,像是默许了什么。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想告诉我,我去了学府又如何,不明不白的,我不去了。”苏问赌气的两手一摊,扭头看向别处。
逆行道几人已经起身离去,冉红云等了片刻也跟着离开,只剩下满脸难言的南追星欲言又止,期期艾艾了一阵,狠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去。
“去不去由你,你若真想知道一切,去了就是,劝你这几日找个僻静的地方,最好独身一人,你受了许木子的因果,能吃下才是真正的赚到了。”
说罢几个跨步消失在山寨外,小仆人蹑手蹑脚的走上前来,低声道:“少爷,真不去了?”
话音未落,哀嚎出声,又带着一阵尘土飞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