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之事,我们不好直接插手,你与妹夫两个人商量着来。我母亲说了,你们能不能回薛家她不管,只是,薛家人谁也不能欺负到你头上。你在薛家虽是小辈,恭敬可以,但不能让别人仗着辈分、身份欺负,若有人敢欺负你,你去找我母亲,她自会为你撑腰。”沈令玥笑着点头:“表姐,我知道的,谢谢你们。”
公叔苹摆手道:“莫要与我客气。”
她起身,慵懒的伸展腰肢:“今日在长孙府上坐了一日,实在是累,我先回去了,改日再去你家玩,你也是的,莫要等我下帖请你,你才去我家。”
沈令玥随她起身:“哪里,等我忙过这一阵,就请你带我四处长长见识,到时,你莫要嫌烦哟。”
公叔苹拉着她笑道:“荣幸之至!”
沈令玥一手执着卷轴,一手握着公叔苹白皙的手,将她送至门口。她立在门前握着卷轴,看着公叔苹的马车慢慢消失在人海。
柜台中的沈度见她们出来,急忙回到内院,捉住鹦鹉,装入鸟笼中,见茶几上放着一个精致的胭脂盒,他拿起胭脂盒,提着鸟笼,疾步走到门口,见她正要上马车,忙叫住她:“季琮!”
沈令玥止步,回头看他,
他笑着将鸟笼递给她:“这个你拿去给阿元玩。”等她接过鸟笼他又拿出胭脂盒:“还有这个,应该是你的吧?”
沈令玥点头,将鸟笼递给侍女,接过胭脂盒,行礼道谢:“谢谢你。”
堂兄还是叫不出口,又不好直接唤他的名字,若叫沈管事更显得尴尬,她急急告辞:“若无他事,我先回去了。”
见他点头,沈令玥在他的注目下,由侍女扶着登上马车,等她坐稳,马车缓缓而动。
还站在门口的沈度,见眼前一个黑影闪过,黑甲将军驱动黑马走到马车旁,马车停住,将军下马,回头看了他一眼,才登上马车。
沈度被那带有杀意的一眼吓得后退一步:薛宗平,季琮的郎子,凶狠之态远非幼时可比。
白芨掀开车帘询问车夫为何停车,正好与薛宗平打了个照面,猛地见到一张满是煞气的脸,不由得向后退缩,待看清是自家郎子后,才勉强稳住。
薛宗平冷声道:“出去。”
白芨回头看向沈令玥,见她点头,她才走出车厢,在车沿上坐下,等薛宗平进去后,马车继续缓缓前行。
薛宗平弯腰进入车厢,坐于一侧,沈令玥往他那边移了移,笑问:“你怎么来了?”
薛宗平将目光从她的笑脸上,移至她手上的胭脂盒,他目光如炬,从她的纤纤玉手缝隙中,看清了盒上花纹,他的心又沉了一分。
沈令玥的手一抖,意识到手中卷轴是关于薛家的,她尴尬的笑笑,将卷轴和胭脂盒一并收入袖中。
薛宗平收回目光,抱胸回道:“我下值回家都是走这条路。”
他见她微微浅笑,心中五味杂陈。
他自然记得沈度,她在沈家时的族兄,曾经为她所厌恶,自己年少时因嫉妒,出手打伤过他,她也因此与他渐行渐远。不知何时起,她开始允许他出现在她身边,与他有说有笑,还委以重任。
不止他,还有公叔虞,她的世家亲族,也许还有更多人,更多事,是他仍不知道的,却又在他不在的这五年,萦绕在她身边、陪伴着她、与她言笑晏晏。
薛宗平轻轻抚着剑柄上的饕餮,努力将翻涌的怒意压下。
沈令玥理了理衣袖,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想到卷轴中他祖父的模样,倒是有些想像。
现在在薛家的郡夫人非他的嫡亲祖母,而是继祖母,她想起早年陈伯钦家的那桩公案,但薛家与陈家不同,父亲尚在,何至于让嫡长子弃家而走?何况,阿翁娶了继母的侄女,按说关系应该不会太差,难道问题出在蒹葭阿家身上?
她紧了紧手,甩开这些念头,安慰自己:晚上也许就知道了。
想着,她有些迫切的想快些回家,又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薛宗平,开始思索如何将粘人的他支开。
马车停在宽阔的街上,薛宗平率先下车,将她扶下车,等她站稳后,他松手,转身往家中走,沈令玥跟在后面小步追他。
他们一前一后走过长长的游廊,来到分叉处,薛宗平突然止步,回首,看着身后微喘的沈令玥,面无表情的言道:“我去鲁亭院习武了。”
也不等她回应,他转身往东行去,等他走远,沈令玥才反应过来。她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轻声笑道:“这倒是好了。”
她扶着游廊柱坐下,稍歇片刻,待要起身,又扭头对身后跟着的白芨道:“你去将三七叫来,我有事吩咐。”
白芨应是离开。
她独自回到芙蓉院,听侍女说女儿在花园中,就又来到花园,与正在和侍女斗草的女儿交代了几句,薛子乾正玩的不亦乐乎,自然她说什么都只点头称是。
她也不再多说,摸摸女儿的头,重又回到芙蓉院,很快就随着白芨过来,沈令玥吩咐道:“你去南市附近买个两进的院落,再买些仆人,安排个老成的管事,等这些办妥了,将地契和卖身契一并交给沈度管事。”
三七明白,这是大娘子要给沈管事置办产业呢,他忙应是,又问了大致的要求,等心中有数后,才退下。
沈令玥回到内室,换下华丽服饰,换上窄袖襦裙,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将胭脂盒置于首饰匣的第一层。嘱咐侍女不许任何人打搅,她才拿着卷轴进入书房,坐在案前,郑重的打开卷轴,继续往下看。
永徽元年薛向荣的长子薛仁儒出生,同年,其妻谢氏病逝,次年,他迎娶兰陵萧氏为妻。永徽八年拜为将军,永徽十八年东征高丽,拜为大将军,嗣圣元年,征讨庐陵王等逆臣贼子,封忠勇郡公。
其后,寥寥几笔介绍了薛向荣之妻谢氏和萧氏,两人家世皆显赫。
薛仁儒的信息也很简略,只道他幼年时由舅母扶养长大,五岁时被继母接回家中亲自教养。他聪敏好学、六岁出口成章,九岁进士及第,十二岁入弘文馆待制,十五岁成亲,十六岁离开长安。
薛仁儒有两个弟弟。
二弟为继母萧氏之子,名唤薛仁德,尚武好斗,十五岁随父从军,二十岁尚宣义公主,拜为驸马都尉,现为右监门卫将军。有二子一女,庶长子薛宗文,庶长女薛宗嫍,嫡次子薛宗武。
薛仁儒的三弟,名唤薛仁泰,生母为薛向荣的妾室庄氏,二十岁时战死,遗孀孙氏改嫁,遗子薛宗义,现为左卫中郎将,遗女薛宗眉。
此处有个用簪花小楷写的注释:宣义公主为帝所不喜,庶子女母不详。
沈令玥见状,微微一笑:这是姑母批注的。她见卷轴还很厚,继续往后打开,薛家的陈年旧事向她娓娓道来。
永徽元年薛仁儒的生母谢氏病逝,此时薛向荣正在北疆打仗,薛仁儒由其舅母接回家中扶养。一年后,薛向荣迎娶兰陵萧氏,萧氏三年连生三女,身体渐差,医师告诉她恐再难有孕,萧氏惶恐,贴身侍女忙提醒她,可以将尚在谢家的继子接来扶养。
萧氏带着厚礼去谢家拜访,谢氏虽然舍不得,却不能阻止外甥回归本家。
萧氏将薛仁儒接回家后,不许家人说他是继子,对他的照顾倒也用心,年幼的薛仁儒第一次体会到母爱,不免对她产生了深厚的孺慕之情。
薛仁儒在谢家时由舅父亲自教导,加之天赋使然,小小年纪便已出言有章,彬彬有礼,萧氏爱之,常在宴客时,唤他前来咏诗作赋,众人羡慕不已,皆道她好福气。
萧氏自然得意,听人说国子学里的博士最为博学,就有心将薛仁儒送去读书。但国子学只招收三品以上官员子嗣,此时薛向荣仅为四品中郎将,她四处请托,最后竟传入皇后耳中,皇后亲自考教薛仁儒的学问,甚喜,特许他进入国子学读书。
薛仁儒欢喜不已,对萧氏如亲生母亲般至孝至纯。初时,萧氏常病,他更是目不交睫,衣不解带,侍奉在侧,亲自为萧氏尝汤药,见她叹息惆怅,他就学老莱子,穿五色斑斓衣作婴儿状,以搏母笑。
萧氏被其感动,每日开怀不已,身体渐好,逢人便夸继子孝顺。
未几年,她竟又有身孕,正欢喜时,发现,几年前她主动给薛向荣纳的妾室庄氏,也有了身孕。萧氏暗中命侍女将红花投入庄氏的补药中,此事被前来问安的薛仁儒听去,他不忍继母犯错,就半路截去补药自己喝下。他刚喝下,就腹痛不止,满地打滚,院中的庄氏听到动静出来,见状忙让人将他抱至房中,又遣人去请医师,端药的侍女见状,忙跑去告诉萧氏。萧氏怕事情败露,命人拦住去请医师的奴仆,亲自前往庄氏院中,什么也不说,直接将薛仁儒带走。
庄氏心知有异,却不敢声张,悄悄换上侍女服饰从后门溜出去,在薛向荣回家的必经之路上等着。她见到薛向荣后,不敢说主母要害她,只娇弱柔的说大郎今日突然在她院外犯病,她惶恐不安。
薛向荣忙回家去看,见薛仁儒已昏阙,得知竟未为他请医,大怒,遣心腹请来医师,医师诊断后,道他是误食了红花。此时,薛向荣哪里还能不明白,他冲入萧氏房中质问,萧氏自然不认。薛向荣也不与她废话,命人拖了她的侍女就打,院中立时哀鸣不止,侍女哪里经过这些,没几下就招认了,薛向荣怒将萧氏遣回娘家。
第二日,薛仁儒醒来得知继母被遣回娘家,后悔不迭,拖着病躯去求薛向荣。薛向荣嗜武成性,向来瞧不上薛仁儒文弱书生的模样,此时见他声泪涕下,更是不喜,命人将他押回房中。
几日后,萧家以将军之位和让妾室平安生子为条件,平息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