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权万纪,区区四品侍御史,但他的一封奏疏却在朝野上下掀起了不小的动静,也将原本藏于朝堂之下的储位之争摆在了大庭广众之下,拉开了牵扯十余年,诸子夺嫡的帷幕。
现在的李世民更多的是为人父,而非君,处事自也多了几分私心。
李世民回了甘露殿,半日之后,三封诏书便自甘露殿中发下,一封发往了东宫,一封发往了扬州,最后一封则发往了长安房玄龄府上,但归根结底却也只是一件事情。
“太子言行失当,罚闭门思过一月,一应用度减半,抄《孝经》百遍,以明其意。”
“楚王于淮南治水安民有功,赐封地三千亩,加骠骑大将军。”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监修国史有功,加太子詹事府詹事,掌教化太子之职。”
李世民三封诏书,其一责罚太子,其二慰抚李恪,其三,则是通过加宰相房玄龄为太子詹事的方式告诉满朝文武,太子虽是有过,但他却并无易储之心,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还稳当地很。
就眼下而言,李世民所为倒还妥当,既保全了太子,又安抚了李恪,但他又怎知,正是他今日的所为,为日后埋下了更大的苦果,帝位之争,从来只有胜负和生死,哪还有什么模棱两可的答案。
淮南,扬州城。
庐州行刺案不是李恪随手设的一个局,李恪本也没想着一举尽功,这个局能有如此的效用李恪已觉足矣。
不过长安相距扬州毕竟千里,长安的消息要传到此处还需些时日,现在李恪最为关注的还是东南盐行的事情。
李恪给周鼎方的时间不多,两日后,李恪便在临江宫再次传见了周鼎方。
“两日前本王曾传你来此议事,你回府后可曾思虑清楚了?”李恪捧茶坐在偏殿上首,对下面站着的周鼎方道。
周鼎方恭敬地回道:“殿下吩咐,草民岂敢不闻,回府之后,草民便仔细思虑了再三。”
李恪问道:“哦?却不知你思虑地如何了?”
周鼎方道:“殿下有命,又是为国效力,按理小人本不该回绝,然家中老小百来口都仰仗这处盐行过活,若是丢了,恐怕这日子便过不下去了。”
李恪微微皱眉,对周鼎方道:“本王说了,只要你愿将盐行交由官营,朝廷必不会亏待于你,你这般犹疑,莫不是信不过本王?”
周鼎方忙摇了摇头道:“草民不敢,殿下仁德,又于我淮南百姓有恩,草民岂会信不过殿下,只是这盐行生意若是收归官府所营,那便是由地方官府掌控,与殿下无关,草民是担心地方官府那边实在是难做。”
李恪当面,周鼎方自不会说是信不过李恪,故而便将话锋一转,指向了地方官府,担心地方官府行事未必能如李恪所言。
周鼎方的话本就算缓兵之计,毕竟李恪在淮南的地位虽然超卓,可他毕竟不是亲事官,无论是大都督还是黜陟使,都不涉盐政,李恪在此自然也不便大包大揽。
可周鼎方哪里知道,李恪方才所言本就是给他设了套的,周鼎方所言正中了李恪下怀。
李恪道:“如此说来,你倒是信得过本王,只是担心地方官府那边了?”
周鼎方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恪闻言,笑了笑,将手中捧着的茶杯搁在了桌案之上,抚掌笑道:“如此甚好,既然周主事也信得过本王,那又何必叫地方官府掺和进来,这比买卖便由我楚王府出面做了。”
什么!
周鼎方听了李恪的话,一下子似乎还有些反应不及,双目圆瞪地愣在了当场,还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要另设盐运衙门,专司盐政吗?怎的周鼎方只是稍稍转了转口,李恪便找准时机一口应了下来,甚至都没有多给周鼎方片刻思索的机会。
直到这一刻,周鼎方才算真正明白了过来,李恪哪里是要收盐行生意为官府专卖,分明就是看上了他的买卖,要拿了去。
周鼎方的心里已经后悔万分,他若早知李恪有这等心思,又何必为了那些暴利高抬盐价,给了李恪对自己下手的由头。李恪与淮南州县的这些地方官员可不同,不是银子便能简单打发了的。
周鼎方故作不知地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恪道:“本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既然周主事信得过本王,以后盐行的生意便交由我楚王府来做,本王每岁岁末便分你两成利,如何?”
周鼎方这些做买卖的,能靠得上李恪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求之不得,但李恪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了,竟要一下子分去了八成利,而且盐行的主人也成了李恪,那他周鼎方还剩下些什么。
无奈周鼎方方才已经把话放了出去,现在也不便食言,只得面露难色道:“殿下实在是强人所难了些,各州县盐行主事府上每月开销都不小,若是照殿下这种算法,恐怕都活不成了。”
李恪闻言,笑道:“若周主事担心的是每岁到账的钱财,那周主事便大可不必了。若只是盐行眼下的这些年收,本王还真瞧不上,这盐行生意若是到了本王手上,又岂会如周主事这般小打小闹,只限东南半隅?岭南、两川、关中、河北,甚至是塞外,本王的手都伸地过去。只要周主事听命本王,这两分利绝不会比现在的少了。”
听了李恪的话,周鼎方不得不承认,有一瞬间,他也有点动心了。
李恪所说的话正是他也曾想过的,只是大唐各处盐营生意各有靠山,他一介草民,他的势力也只限淮南,其他的他也动弹不得罢了。
不过周鼎方也不会因为李恪的几句话便松了口,毕竟李恪所言也只是空口白话,李恪虽然了得,但大唐各地的盐商也都不是无根之萍,不是李恪想拔便能拔掉的。
李恪盯着周鼎方看了片刻,见他闷不做声,也知道他的担忧,于是顿了顿又道:“看来周主事还是有所顾虑啊,既然如此,那本王便给你算另外一笔账。”
“殿下请讲。”周鼎方道。
李恪道:“东南盐行,往日平价盐售价几何?”
周鼎方如实回道:“百钱一斗。”
李恪接着问道:“每煮盐一斗,所费柴火、人力几何?”
周鼎方回道:“约莫五十钱,若是遇上柴火价涨,甚至更高。”
李恪道:“每出盐一斗,你便可尽得五十钱,这盐行也着实是个挣钱的买卖,不过在本王看来五十钱终究还是少了,若是依本王的法子制盐,每斗至少可得九十钱。”
周鼎方闻言,脸上露出了满满的惊讶之色,每斗得钱九十,那煮盐所费便只在十钱,这怎的可能。
周鼎方知道李恪聪敏,也不知他从何而来的这些生意上的弯弯绕绕,但每斗煮盐只费十钱是绝无可能的。
周鼎方道:“这怎的可能,殿下莫不是在同草民玩笑。”
李恪端起茶杯靠在嘴边缓缓地啜了一口,笑道:“那你我便赌上一把,若是本王成了,这盐行便由本王说了算,而本王若是不成,这盐行生意本王便再不过问,如何?”
周鼎方跟盐打了半辈子的交道,他对盐比对什么都要熟悉,这天下哪有什么法子能叫煮盐所费如此之低,别无选择之下,周鼎方也当场应了下来。
周鼎方道:“好,草民便同殿下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