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黎罕不知何时已经习惯了被这个女人责骂,当即一怔,问道:“那英雄有什么好主意么?”
“有啊。”女人依然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篝火。
哥黎罕大喜,问道:“快,英雄快告诉我,只要能拿下朱玉澹,我哥黎罕就算赔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女人厌恶地白了他一眼道:“急什么?我既然救你们回来,自然就有用你们的时候,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一定能逮住这贱人!”
“好!那你说,明天要我们干些什么?”
“嗯,明天你差个几百人往东边的山里去。”
“好,然后呢?”
“去打些獐子啊、狍子啊什么的。”
哥黎罕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抓住朱玉澹,一脸疑惑地问道:“打来……做什么用?”
女人显然被他问得火起,大声吼道:“吃啊!我说你这个脑子是怎么做成血烟八骑之首的?我这村子里就那么点人,你们不去打猎打渔,够你们吃几天啊?”
哥黎罕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待要发作,偏生女人说得是再显而易见不过的大实话,实在是无话可驳。
女人抛下树枝,撇下一句:“我累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便抛下哥黎罕和一群狼吞虎咽的兵士,自顾自地走了。
哥黎罕等她走后,才拉过刚才那个小男孩,尽量挤出笑脸问道:“小弟弟,伯伯问你啊,刚才那个女人是谁啊?”
“是我们村长啊。”
“是啊,我知道是你们村长啊,我是说你们叫她什么?
“村长啊。”
哥黎罕皱眉想了想,又笑道:“那她没有名字吗?”
“有啊。”
“叫什么,快告诉我!”哥黎罕心想,总算套出来了。
“她叫塞耶萨尼。”
哥黎罕愣住了。
他知道,这不是个人名,而是一条河的名字。在蚩骨山血族的都城旁,有一条蜿蜒的河就叫塞耶萨尼。
在血族的语言里,意思是天上的星河。
翌日,哥黎罕起早便从营中挑选了五百个兵士亲自带着队伍去寻那女人。
村子里也有些早起的人,哥黎罕随意找了个老者请他帮忙带路去找塞耶萨尼。
老人很是和蔼,带着他们在村里左拐右拐了一会儿便到了那女人的住所。
“阿鲁,带着他们去山里转一圈,哪里能打到猎物的地方都让他们记下。”女子听明了来意,只是懒洋洋地在一间竹屋内传出话来,没有半点要出门说话的意思。
那个叫阿鲁的老人恭敬地应了一声,便笑眯眯地跟哥黎罕说:“我去叫上我孙子,就陪着大人一起去山里。”
阿鲁转身离去后,哥黎罕想要问问那个女人这附近的地理形势,不料那女人又丢了句话出来:
“你们人太多,吵得很,快跟阿鲁走吧。”
哥黎罕只得咽了话头,边上几个偏将看着不平,嘀咕道:“将军怎么这么忍让她?虽然她是救了我等性命,然而将军可是咱血烟八骑之首,好歹也得给点面子吧?”
哥黎罕摆手轻声止道:“不要恁多废话,赶紧跟着阿鲁去打猎。”心下想的却是,既然塞耶萨尼让阿鲁带路,想必阿鲁对周边的地形甚是熟悉,那么问他也是一样,好歹那老人看起来要比她好说话得多。
不一时,他们回到村中央,见阿鲁已牵着一头毛驴过来,驴子上还坐着个孩童,正是昨晚告诉哥黎罕那个女人的姓名的孩子。
阿鲁依然一副笑眯眯的神情:“我的眼神不大好了,有时带着孙子,他能替我看得清楚些。”
哥黎罕见他祖孙俩只有一头毛驴,便顺手将孩子抱来放在自己的坐骑上,说道:“老人家,毛驴你骑着,孩子和我一同骑,我护着他,你尽管放心。”低头又对孩子说道:“骑伯伯的马比骑驴子要有趣,对不对呀?”
孩子自然是高兴得很,直拍手叫好。
哥黎罕带着人马再次淌过昨晚的那条小河,他这才看清,整个村子是被丘陵环抱在一处山坳里,从外面看过去,有一大片的竹林遮挡,若无指引,还真不容易看见。
“老人家……”哥黎罕刚开口,就被截了话头。
“将军身份尊贵,叫我阿鲁就行。”老人很是谦恭,这种谦恭并非是出自涵养,相反来自于一种与生俱来的习惯。
哥黎罕隐隐能感到,这种习惯与之前接触过的刃族中的奴隶身上的卑微感十分相似。
“阿鲁……村子前面的那片竹林是原先就种在那里的……还是……”
“将军果然好眼力,那片竹林是村长让我们种下的。”
“哦,村长命你们种下那片竹林可是有什么用意?”
“村长说,虽然这里地处偏僻人迹罕至,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种片林子以作遮挡比较安全。竹林好种,长得又高大,被风一吹,还会沙沙作响,便是有人从林前路过,大多也发现不了村落。”
“你们村长倒是很聪明。”哥黎罕赞叹道,“可是你们村长说她是血族人,竹子这东西也只有碧海国才有,在咱们血族的领地里那是一根都找不出来。她这样熟悉竹子,难道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阿鲁毫无隐瞒哥黎罕的意思,听他这样问,就掰着指头算了算,说道:“我来到这村子的时候是六年前,那时候就已经有这个村子了。村长可比我住得要久得多了。”
“哦?六年前?那这孩子今年是……”
孩子坐在哥黎罕的胸前,听闻提到自己,急着应答道:“我今年七岁了!”
哥黎罕哈哈一笑,抚着孩子的脑袋道:“那你爹娘呢?”
孩子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我就只有阿爷,没有爹娘。”
哥黎罕被说得一怔,望向阿鲁。
阿鲁依然是笑眯眯的样子。到了他这个年纪,已是淡薄了人生的各种悲欢离合,就算说到悲伤的往事也能从容应答。
“此事说来话长,不知道将军是否知晓棘岩城……”
“知道,宝坻城边上的小城?”
“对,对!我们家以前就在棘岩城,以畜牧放羊为生,有一年因为冬寒雪暴,奇冷无比,将我们家养的牲口一夜间全都冻死了。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这孩子的父母便与宝坻城的贵族签了血契。换了银钱供我祖孙俩换点口粮钱。”
哥黎罕与身周的兵士听到血契二字,神色为之一变。他们知道那就是卖身契,且更可怕是是,血契一旦立下就无法解除,至死方休。
阿鲁继续说道:“可惜我女儿和女婿命薄,血契签下才五个月,便被累死了。那血契……”
哥黎罕见阿鲁实是心痛不已,在孙儿面前还在竭力保持平静,轻声道:“我知道……刃族的血契不足六个月便不能抵债,原先欠下的债依然得有家里的人来还,是吧?”
阿鲁点了点头,“并非是我们有债不还,实是我一把老骨头加上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还不上,逼不得已才从城中逃了出来,那时还有些别的逃奴一同南下,说是越过镰谷入了碧海会有一个隐秘之处,伊穆兰人的逃奴都躲在那里,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便死马当成活马医,带着孩子跟他们一起穿过了镰谷,逃到了霖州。”
“阿鲁老爹,你可还记得你们当年是几月逃到霖州的?”
“几月我也有些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是最炎热的时候,一过了镰谷,便是满目的青山绿水,我们那时都高兴坏了,以为这下可就安全了。”
哥黎罕略一沉吟,说道:“刃族的话,这些年来与碧海国通商往来甚多,老爹如果冒充刃族的行脚商人或是可以通过霖州城?”
阿鲁摇摇头道:“霖州城……我们哪里敢通过,连城门口都不敢靠近。”
哥黎罕奇道:“这是为何缘故?”
“将军有所不知,刃族抓逃奴抓得厉害,金刃王早就与霖州知府暗地里有约定,凡是行脚商人过霖州城,都有金刃王发予的手形信物,霖州城的兵士会一一查验。只要发现是逃奴,入了霖州境被抓住,送回伊穆兰一个就支付五钱的金子。霖州城的那个知府……我到现在都记得他的名字,叫蔡守信!就是那个蔡守信!”阿鲁平静的语气忽然变得忿忿不已,显然恨意十足。
“我们一群逃奴中有人知晓其中利害,便带着我们绕城向东走,不料那蔡守信也知晓每逢夏季从伊穆兰南下的逃奴最多,常常带着守城的兵士候在那里……”阿鲁的语气变得轻蔑,哼了一声道:“咱们伊穆兰人的骑兵一到霖州,他们就闭门不出变成缩头乌龟,可一听说逃奴来了,就个个精神抖擞地来抓我们,把我们当成摇钱树!那次我们就恰好被那蔡守信给撞见,于是慌不择路地四处逃散,我亲眼看到好多一同逃出来的人都被他们抓了回去。我那时想,那些年轻力壮的被抓回去也许还能卖苦力活下去,如我这般的老骨头带着个孩子,回去便是死路一条,说什么也决不能回头。于是便踏入了千凫沼……”
哥黎罕一惊,不禁问道:“千凫沼?阿鲁老爹真是好胆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