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驷拽着苏琚岚在林子里东奔西走,捡柴拾草,每样都做得很认真,却不肯让苏琚岚碰触到,“小心划伤手,这些我来做就好。”
苏琚岚看着他徒手掰着粗糙的空心灌木,环抱双臂,笑道:“诶,你以前最怕疼痛,怎么,现在就不怕了?”
赢驷怀抱满满木柴朝她走来,“现在也怕!只是呢,因为有你在,我宁愿自己划伤也舍不得让你受伤。”
苏琚岚顿了下,有些不自然的笑道:“赢驷,我觉得有些事,我们最好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吧?”
赢驷笑问:“什么事呀?”
苏琚岚看见他如此的笑,忽然喉咙一紧,觉得那些话艰涩的很难开口了,“你……为什么非要认定我?”半晌,她终于开口,一瞬也不瞬的望着赢驷,想知道他的执着从何而来,又可怎样——除去?!
“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也说不出道理呢?”他难得抿直嘴角,以平静低沉的嗓音回道。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非她不可?
因为她是盗迤城内唯一漠视他“小尊王”的女人?还是因为她看起来如此稚弱、看似易于欺负却比谁都要强悍无比?或者是……因为自己多番戏弄她到最后不知不觉赔了自己的喜怒哀乐?
有些事,有些人,不碰倒好,一旦碰了就再也无法释怀。
如果真要他说个答案,恐怕他实在找不出能够说服彼此的理由。
“那若是叫你不再喜欢我,应该也不难吧?”苏琚岚试探性地问道。
“你觉得不难?”赢驷倏地止住笑,似是饶富兴味的望着她,似是认认真真地审视着这张总是平静淡漠的脸。
他怪异的语气和神情让她浑身一颤,顾不及回话,她有些反射性地退远几步。
赢驷扯唇一笑,冷哼了声,用力将怀里揣抱着的柴火扔开,迅速移动步伐追赶上她,带着他沉重无法说清的情绪,伸手用力环住了她的腰际。
“赢驷?”他站在她面前,紧紧环抱着她,他身上的温度和气息,从她的背脊,慢慢爬上来。
她听见他急速鼓动的心跳声,略微错愕地低头看,却见赢驷那双带笑的眼眸已经埋入她颈间。
“苏琚岚。”
“为什么你以前可以那样喜欢楚殇?可是我却连喜欢你都不行?”
“为什么你可以跟颜弘皙无所不谈,跟锦币他们打闹成趣,为什么我却不行?”
“你讨厌我的,不喜欢我的,我统统都有努力地改,为什么你总不肯给我时间?还要把我撵得远远的?”
“不公平!我也不甘心!”赢驷用力扯紧她的衣衫,大声吼道,某些温热的液体,随即滴落在她的肩上。然后张口死死咬住她肩上的衣衫,眸色在阳光下显得极浅,瞳仁缩成一条细细的线,身子依旧在抽颤和喘泣。
他,他这表情……
苏琚岚下意识地伸手抚上他哭湿的脸,“赢驷,别闹了。”
赢驷那双清明瑰丽的眼,眼泪更加肆虐。
“赢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只是我知道我树敌很多,好多事都是水里来火里去,我会莫名其妙出现,又突然莫名其妙消失,那你怎么办?”
“那又怎样?”
“嗯?”他不以为意的回答让她怔愣了下,苏琚岚无奈的笑道:“你没听懂吗?我现在不会去喜欢傲楚殇、颜弘皙或者谁谁谁,即便我喜欢了也会迅速取消念头。因为现在的我就让我父王三哥他们烦恼纠结得很,如果再祸害到别人,我心中有愧。”
赢驷抬起了头,眸色墨色深深:“我说了,那又怎样?”
“我都说了,我不想祸害别人……”苏琚岚有些恼怒地瞪着他,不知道是否该对他的无所谓感到可气还是可悲。
赢驷突然插进一个突兀的问题,“你会因为害怕自己明天就死了而不敢吃饭、不敢睡觉吗?”
“这跟我的问题有何关系?”
“回答我,你会不会?”
“当然不会。”
“既然你觉得不会,那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你这问题跟我们能否在一起有什么关系?”苏琚岚皱眉道。
“你既然不会因为担心何时死去而不吃不睡,那你干嘛因为你说着这些原因不允许我跟你在一起?”赢驷问道,又亮出了他招牌式宝光璀璨笑靥如花瑰丽的笑。
他一哭一笑,难道就真的这么彻底的随性?
苏琚岚有些愣神,闻言微微笑了笑,“要真有那么一天,你会很痛苦的。”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你会为我哭吗?”
“像你这样的哭?”苏琚岚顿了会儿,随即长长地叹了口气,“不会,顶多眼眶微红而已。”
赢驷皱起眉道:“那就够了。反正结果最惨不过生离死别,痛苦的人也不会只有我一个,你若死了,我必定追着阎王把你要回来。我若死了,也要抱着你一块下地狱。”
苏琚岚抿直唇。
事实上,赢驷还真得不懂什么是软弱。
她对他的霸道和蛮横无语,只是专注地凝视着他,手指轻轻擦过他泪湿的脸颊。大眼瞪大眼后,她像是退让了,“我们出来够久了,要是没有足够多的柴火跟稻草,我看你怎么办?!”
赢驷很是难堪地向她说道:“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我都听你的。”
那种孩子气的低低央告,让苏琚岚短暂的沉默后,无奈笑道:“赢驷,你没必要迁就我做什么改变,以前虽然不喜欢你那纨绔嬉闹的性子,但久而久之,觉得还挺好的,若真改了也就不是真正的小尊王了。”
“真的?”赢驷抱紧她问道。苏琚岚点了点头,他随即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苏琚岚用力撑开他的额头,好气又无奈,道:“虽说谈判破裂,但你也太得寸进尺。”
两人抱着满满柴火和稻草回去,来回奔走几趟,助秦卫霜能在地面堆积起厚厚的稻草层,供夜里睡觉躺倒的。
赢驷又掉头回林子里捡拾更多的干柴搭成篝火,苏琚岚便回马车里将备好的床褥搬下来,铺在稻草堆上,铺成六张床。
但篝火燃起后,火焰被深林里的夜光刮得歪扭,秦卫霜抬头看着头顶被阴云遮盖的天空,不免有些担忧道:“看这样子,夜里应该会下大雨,这些床跟火都用不了了。”
“没事。”
苏琚岚笑了笑,竖起两指捏了土诀,他们所站的地面顿时整块升高了半丈的高度。然后,地面凹陷五大块方正图形,紧接着“轰隆”几声,四块竖直立起拼接成密不透风的墙,一块凭空翻滚两圈恰好压在头顶成了遮雨的屋檐。
她伸手随意瞄准一扇墙,那扇墙的中间随即凹陷一个洞口,慢慢往四周蔓延,最后成了一个仅容两人通过的小门。
两三下,一间简陋的小屋跃然入目。
苏琚岚拍去手里的灰尘,道:“有了遮风的墙,透气的门,挡雨的顶,今晚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了。”
“不得不说土术是最实用的宗术。”秦卫霜由衷感叹道。
众人也默默点头,相当于随时随地带了个窝一样。
赢驷坐在刚刚差点被夜风吹灭的篝火旁,手指绕着柴火转了一圈,抽离手指后,火势骤然旺盛起来,见这间简陋小屋照亮,熏得温暖。
他抬头朝苏琚岚和秦卫霜扬眉笑道,“土术不差,但自家的火术也不差嘛。”
“也是。”苏琚岚淡淡回笑了一声,抱着玉崔嵬打猎捕捉的几只山鸡朝他走去。
山鸡已经由秦卫霜利落地剥皮起毛,如今光溜溜的,可以直接穿插在木架上烧烤了。
赢驷将几只山鸡架到篝火上翻转,看着坐在身边整理裙角的苏琚岚,低声问道:“岚妹妹,现在很饿吗?生的野鸡烤熟需要挺长的时间,要不我先给你烤些馒头?”
“馒头还能烤吗?”
“当然,独门手艺仅我一家。”
赢驷自吹自擂,然后转身取来几个已经发冷发硬的馒头,串在细枝上,然后架到比野鸡略高的位置,缓缓旋转熏烤,又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蜜,均匀刷在馒头表面,然后继续翻转几圈,半盏茶的功夫,直到将馒头靠得金光油亮地递到苏琚岚面前。
“小心烫。”他提醒道。
苏琚岚于是伸手撕下馒头一角,咀嚼后如实地朝他竖起拇指。
玉崔嵬和老怪物见状忽然同时朝赢驷抓去。
赢驷眼疾手快,利落剥掉两个馒头,就将仅剩的一个馒头串着细枝朝他们抛去,引起两虎相争,可惜他低估了刚烤熟的馒头热度,两个馒头抓到手里烫得他直叫。
苏琚岚迅速拿碗接过来。
赢驷顿时揪着双耳赖在她身上,直呼烫死了。
在玉崔嵬和老怪物的混战间,坐在对面的秦卫霜立即朝她跟赢驷投来探究的眼神,敏锐地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转变。但她没有问什么,只是夜里当所有人睡下去时,她看着苏琚岚熟睡的侧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郡主怎么能小尊王这样的人在一起?!
天亮后,他们开始整装待发地收拾上路。
从老怪物那里侧面推敲后,他们再走一天的路程就彻底脱离了云琉宗的管辖之地,弃了马车后,苏琚岚捏诀召唤腾蛇,日行千里。
三日后,终于出现在一个叫重霄城的城镇。在这重霄城的背后,则是矗立着那些废城的沙漠区。
重霄城建立在沙漠边界,没有固定的城墙,四处都能看到支起来做生意的小帐篷,纵横交错。不远处,则是各种高低不等的圆头建筑,人来人往,看着倒是挺热闹的,别有一番风味。
公孙锦币凭借他四通八达的知识面,提前给众人敲警钟:“这个重霄城虽说还在敖凤国境内,但也是四年前从永固国赢来的,又是两国交际最混乱的地方,又是作为赌注输出去,你们可别想这里的人会是什么善茬!”
赢驷忽然将苏琚岚拉到他与公孙锦币之间,垂在袖中的右手快速翻转了两下,状若无意的从一个不小心迎面撞来面色猥琐的男人的手臂擦过两下,那个男人随即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么危险,那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赢驷装作小生怕怕,赶紧牵着苏琚岚朝前走去。
想要借助人流拥挤来占她便宜,当他小尊王是纯摆设吗?
有眼无珠的蠢货。
走了没几步,又有状况发生了,几个嬉闹打趣的本地孩子忽然插入他们之间,像捉迷藏似地东躲西藏。
玉崔嵬干净的衣角被他们来回穿梭时有意的捏皱了,直直皱眉怒道:“都给我滚开!”
苏琚岚迅速按下玉崔嵬的右手,将他原本就要捏成型的蓝焰捏散,她微笑道:“虽说是群孩子,但别小看他们的心机了。”
果然,玉崔嵬被惹恼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而尾随最后的秦卫霜那厢有了问题。
秦卫霜正伸手掐着一个孩子的手腕,任凭那个孩子哭闹地叫嚣,依旧面无改色,也死不松手。
“你们这些外地人到了重霄城不安分也就算了,怎么还能以大欺小呢?”这群毛头小孩仗着年龄小就大叫大嚷起来,指责苏琚岚等人以大欺小。
围观的人渐渐成了个圈儿,约莫是民风原本就彪悍,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指着苏琚岚他们直骂,甚至有人举起手中称物体的坨就要砸过来。
玉崔嵬朝苏琚岚低声怒道:“干嘛要阻止我出手?这种地方毁了最好!”
“你们不是都想见遗留的圣族吗?他们就在这座重霄镇里,我们若是动手,势必打草惊蛇,到时候想找出他们可没那么简单了。”苏琚岚答道。
玉崔嵬只能强压起愤怒,但紧绷的面色依旧显示他仍一触即发的恼怒情绪!
苏琚岚转向被秦卫霜捏住的那个小孩,这个孩子言语间也算犀利的很,一口一个“外地人”,一个一个“以大欺小”,单是这两点就足以激发寻常男子的英雄气概,更何况是这种彪悍的城镇?
她示意秦卫霜松手。
秦卫霜顿时收手,疾步走到他们身边。
苏琚岚站在他们之前居中的位置,那个煽动民愤的小孩登时握着被秦卫霜捏过的手,痛得在地上打滚,“啊,我的手好痛呀,你们把我的手弄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