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你答应谢大人什么话了?”沈遇乐十分好奇,细长的丹凤眼在谢东篱和司徒盈袖面上扫来扫去,眼波盈盈,楚楚动人。
郑昊看着突然有些不满,拿手在沈遇乐眼前晃了晃,叫道:“哎!你别管别人的事!你答应我的事呢?——做到没有?!”
“你一边儿呆着去!”沈遇乐不满地一巴掌将郑昊的手掌推开,“我什么答应你的事了?别瞎打岔!”
沈家的大少爷沈名诚伸手将郑昊拉走,“好了,你别老逗我妹子。你不是要替长兴侯世子送东西吗?走!去见我姑母去!”
郑昊不甘心地被沈名诚一边往前拉,一边回头看,眼珠一转,对沈遇乐叫道:“沈二小姐!有个姓陆的托我给你带句话!”
沈遇乐一听跟姓陆的有关,立刻想到她退了亲的未婚夫陆乘风,很是烦躁地跟了上去,发脾气道:“一早上的好心情!都被你这登徒子给破坏了!”
沈名诚笑着回头,一手拉着沈遇乐,一手拉着郑昊,一起往沈咏洁住的棠梨苑去了。
棠梨苑是沈咏洁出嫁前住的院子,上房门口种着一株垂丝海棠,一株望月梨花而得名。
“遇乐!”司徒盈袖眼睁睁看着沈遇乐跟着沈名诚和郑昊三个人一◆,阵风似地跑了,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在这待霜亭里面对着谢东篱冷峻的目光。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问谢东篱:“……谢大人要不要喝茶?”
谢东篱一步步走上待霜亭,左胳膊包着绷带,横亘在自己胸前。冷冷地道:“不用。”
司徒盈袖有些心虚地睃了谢东篱受伤的胳膊一眼,陪笑道:“谢大人的胳膊还没有好啊?这都过去七八天了吧?是不是伤到骨头了?”
谢东篱袍袖一拂,在她对面坐了下来,用没有包着绷带的右手敲了敲石桌,“坐。”
居然反客为主了。
司徒盈袖皱了皱眉头,握着拳头,全身紧绷。在他对面缓缓坐了下去,圆圆的杏眼里露出疑惑的神色。
谢东篱咳嗽一声,目光并没有落在坐在他对面的司徒盈袖身上。而是直视着前方,漠然道:“司徒大小姐那天对我说过什么?不会忘了吧?”
司徒盈袖仔细想了一想,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棘手,而且尴尬。便装傻:“……哪一天啊?我跟谢大人说话虽然不多。但也不是每句话都记得。”说完还眨了眨圆圆的杏眼,表示自己真不记得了。
谢东篱的脸色淡了下来,声音也飘忽起来,“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司徒盈袖连忙摇头,但是瞥见谢东篱的眼睛里似乎酝酿着风暴,气势越发阴冷,忙乖巧地补上一句:“是不是你为了退亲的事,跟张家和唐安侯府的人打起来的那一天啊?”
谢东篱眯了眯眼。丰润的仰月唇抿成了一条薄线。
他生气了……
司徒盈袖心里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谢东篱垂眸,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司徒大小姐。外面都在传我对前未婚妻余情未了,对被退亲耿耿于怀,并且为此死整张家。——我想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在外面传这样的话?!”
果然是以为外面的谣言是她传的!
司徒盈袖心里最坏的猜想得到证实。
她用手抹了一把汗,战战兢兢地道:“谢大人,我可以对天发誓,外面的这些谣言,绝对给我无关!”
“发誓?”谢东篱轻笑,“发誓管用的话,这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背信弃义的人了。”
“我真的没有!”司徒盈袖脸色也沉了下来,霍地一下子站起来,手撑在石桌上,微向前倾,恼道:“再说谢大人口口声声说是我传的,总得拿出证据吧?光靠您觉得,您认为,恐怕不足为据!”
“证据?”谢东篱的神情冷峻疏离,“那天不是你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说我还念着张家的那桩亲事,还说造化弄人,让我不要再纠缠了,并且保证你不会将这些话告诉别人,只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司徒盈袖虽然对“大放厥词”这个词用在她身上有些不满,但是后面那些话确实是她那天说的,便点了点头,“我是说过这些话,而且我只在您面前说过,绝对没有对别人说过,包括我娘亲、弟弟和表妹,一个字都没有提过!”
“没有?”谢东篱唇角噙着一丝冷笑,站了起来,往司徒盈袖那边走了过去。
司徒盈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几步。
但是很快她就停了下来。
因为她已经退无可退了。
后面便是待霜亭的朱红色廊柱,再往后她就要栽到亭子下面的池子里去了……
司徒盈袖背靠着廊柱,瞪了谢东篱一眼,警告他道:“你别过来!就站那儿说话!”
谢东篱肃着脸,一直往前走,直到走到离她只有一根手指的距离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们站得这样近。
司徒盈袖能够感觉到谢东篱清冷的呼吸在自己头顶徜徉,像是有一只最温柔的手在给她梳头,头皮被揉捏得恰到好处,那股酥麻酸痒从头顶心直冲而下,一直贯穿到她的脚指尖上……
藏在绣鞋里面的脚趾头暗暗蜷了起来,司徒盈袖清了清嗓子,抬头看着谢东篱,鼓足勇气道:“谢大人,您真的是误会了。外面的传言真的跟我无关。至于那些话为什么跟我说的差不多……我觉得您不能只想到是我传出去的……事实上,那些谣言只能证明,有很多人,跟我的想法差不多……”说完她就别过头。把目光投向远处,不敢看谢东篱清冷的眸光。
谢东篱微微弯下腰,在她耳边道:“看着我!”
司徒盈袖只好斜睨着他。“……有何贵干?”转眸看见谢东篱的头垂得那样低,和她的面颊离得那样近,连忙道:“谢大人,男女授受不亲,您还是站远点儿。再说您要再进一步,碰到我了,惹出您的怪病。可别说我没提醒您!”
她一说话,嘴里香喷喷软绵绵的热气便盖了过来,印在谢东篱侧对着她的那一边面庞上。
谢东篱的耳根子都红了。面上却还是清冷一片,在她耳边冷冰冰地道:“实话告诉你,我心里有人了,跟张家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的谣言。传到我心上人耳朵里。她要不高兴,我该怎么哄她?你告诉我,我一定照做。——不然的话,咱俩没完!”说完便急速后退,回到待霜亭的另一边去了。
司徒盈袖的心砰砰直跳,觉得谢东篱看上去文质彬彬,但是发起火来,气势好吓人。她拍了拍胸口,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谢东篱一直冷眼看着她。心里也捏着一把汗,等她抬头,才迅速别过头,在她看过来之前,已经转身道:“这件事最好不要闹大,不然我还要来找你。”说着,走下待霜亭,也往棠梨苑去了。
司徒盈袖走到自己刚才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怔怔地看着谢东篱消失的方向,回想着谢东篱的话,难道是自己想错了?他并没有对张家的亲事念念不忘?
谢东篱的本事,司徒盈袖这一次跟着他下江南,是彻底领教过了。
不管是在青江上镇定自若地指挥官船跟北齐的铁甲战船火拼,还是去了金陵城之后,几次在他们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帮他们将娘亲完好无损地接了回来。
林林总总都在显示,这样一个算无遗策的男人,是不可能在被动的情况下,被退亲的。
以他的本事,如果他不想退亲,张家肯定是退不了的……
这样一想,那张家能够退亲,其实是因为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真正的原因其实是他想退亲?!
而且他刚才明说了他心里有别人!
司徒盈袖豁然开朗,轻轻拍了一下石桌,悄声嘀咕道:“……真是太厉害了!饶是算计了别人,还被别人以为是占了他便宜!——这谢大人,真是不能惹!”
这一瞬间,司徒盈袖决定,她一定不能得罪谢东篱!
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
但是外面有关谢东篱因对退亲不甘心,所以挟私报复的谣言,却甚嚣尘上,甚至传到言官的耳朵里去了。
这一天大朝会上,东元国的御史大人便参了新任的副相谢东篱一本,说他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因为当初被张家退亲,所以挟私报复,故意整张家,将小张大人打入刑部大牢!
朝会上的官儿们都以为谢东篱一定会严辞反击,大家都用同情送别的目光看着那御史大人。
但是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谢东篱居然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辩解和反驳的意思!
他的这番姿态,就跟往已经要熄灭的火里加了一捆柴,再淋了一桶油一样!
众人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各种谣言都出来了。
甚至连张家企图用一个长得像张三小姐的庶女去代替张三小姐,送与谢东篱做妾的事都有鼻子有眼地传出来了。
张家趁机煽风点火,说谢东篱是因为女人才心怀不忿,死整张家,硬是将朝廷大事扭成儿女之情,借此掩盖张绍齐的真正罪责。
谢家当然一概否认,声称他们谢五爷还没有娶妻,不要张家庶女做妾。
张家眼看着谢东篱无动于衷,传的谣言没多大用处,而张绍齐在刑部大牢里过了几次堂,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不由更加着急。
张贞琴抱着儿子回娘亲省亲的时候,听说了这件事,虽然觉得无奈,但是心里也有一丝窃喜。
特别是当她知道谢东篱对她的堂妹正眼也不瞧的时候,心里更是一动。
当初她见了谢东篱满脸红疹的样子,又对他文人的身份不满。所以不惜逃婚也要退亲。
后来见到谢东篱褪去红疹时候的模样,只是很惋惜他不是武将,并没有后悔。
但是如今听说他这样痴情。心里没有感触是不可能。
“娘,您别担心,我去找谢大人说说情吧。”张贞琴微笑着说道,“不值什么的。我只要跟他说清楚了,他自然对我就没有念想了。”
“我的儿啊,若是你能说服他收手,咱们全家上下都会把你供起来!”曾氏连忙说道。
她对自己女儿的魅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自己当初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女子。就因为生得好,所以才引得张绍洪这个三侯五相家的嫡长子,不顾违抗母命也要娶她……
谢东篱。也许就是另一个张绍洪而已。
张老夫人见张贞琴回来了,也对她道:“贞琴啊,论理你是嫁出去的姑娘,这娘家的事。你本来不应该插手。但是这件事不一样。它是由你而起,如果你能去撕掳干净,咱们张家上下都感激你!”
“祖母,我已经跟我娘说了,我去找谢大人说清楚。他不是坏人,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我劝他几句,他应该就会收手了。”
张贞琴信心满满地在娘家人面前夸下海口。
但是她却连谢家的门都进不去。
她坐着大车来到谢家门前,想见谢东篱。谢家的门子理都不理她,拿了大扫帚出来扫地。让她不要站在他们谢家的地方。
张贞琴一点都不生气。
谢家人越对她这样,她越是觉得谢东篱一定是对她情根深种,连带对谢家人的不敬之处也原谅了。
谢家不能进去,她问了谢家的门房,知道谢东篱去了沈相府,便又命车夫把车赶到沈相府。
她来到沈相府门口,一眼就看见了谢家的大车,知道是找对了地方,便在旁边候着。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沈相府门口的梧桐树上,照得一片金黄。
司徒盈袖和沈遇乐坐着沈家的大车从外面回来,在门口下车,看见角门前又多了一辆车,好奇地看了一眼。
这时候,角门吱呀一声打开,谢东篱带着阿顺从里面走了出来。
张贞琴见了,忙从自家大车上下来,款款来到谢东篱面前,颔首道:“谢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东篱皱了皱眉头,“……你是谁?我不认得你。”
张贞琴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她不由自主抬手抚了抚发髻,暗忖难道是自己刚生了孩子,变了样儿了?
“这是我们家三姑奶奶,也是谢大人您以前定过亲的未婚妻。”张家跟来的婆子赶紧说道,“谢大人,您真的不认得了?”
谢东篱看也不看那婆子,抿着唇,拂袖而去。
张贞琴咬了咬唇,见谢东篱一副生气的样子,轻叹一声,追在他身后道:“谢大人,贞琴感激您的情深意重。但是贞琴已经成亲有子,跟夫君和睦安好,不可能弃夫改嫁,只有来世再报答您的深情厚意!——请您放我二叔一马,不要再为难他了!一切错都在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谢东篱倏地停下脚步,转身回头,目光冰寒地看了张贞琴一眼,然后走到不远处好奇打量他们的司徒盈袖身边,低声道:“你不是要补偿我?现在时机到了……”
“干嘛?”司徒盈袖警惕地看着他。
“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要我跟她说话?”谢东篱朝张贞琴那边努努嘴,“记得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嗯?”
司徒盈袖抿了抿唇,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步,站到张贞琴面前。
她觉得尴尬死了,但是谢东篱的目光如同刀子一样在她背后盯着,如芒刺在背,她想退却都不可能,只好道:“张三小姐,哦,不对,我要称您余大奶奶,这件事,我是旁观者清,其实您真的是误会了。”
张贞琴沉下脸,不悦地道:“误会了?你怎么知道是我误会了?你又是谁?关你什么事?”
司徒盈袖想到谢东篱如今的困境,都是因为自己的退亲,让他受了池鱼之殃,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也不认为这件事跟自己无关,扬了下颌只想替谢东篱挽回面子,脆声道:“我是谁你别管。总之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谢大人心里已经有人了,那人并不是你。您要知道,以谢大人的手段,若是他不想退亲,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他不放你,你还是退不了亲!”
张贞琴一愣,下意识道:“可是我退亲了。”
“那就说明,人家本来就是想退亲的。”司徒盈袖两手一摊,“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她不想说得太直白,免得张贞琴臊得要钻地缝。
不过已经够直白了。
张贞琴绯红的脸唰地一下变白了,她踉跄退了两步,看了看司徒盈袖,又看了看在她背后垂眸不语的谢东篱,冷笑道:“我今儿才算明白,原来是你演的一出好戏!”
“余大奶奶,您还是少说两句。谢大人给您面子,不想您太难堪,才一言不发。但是泥人也有土性。若是你们家再捏造事实,散布谣言,我们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把真相抖出来,您还要不要做人了?!”
真相就是,是谢东篱不要她,不想跟她成亲,所以将计就计让她主动提退亲!
这个认知彻底打击了张贞琴,她怨毒地看了司徒盈袖一眼,仓惶离去。
司徒盈袖吁了一口气,回头对谢东篱道:“谢大人,我可够意思吧?帮您把仇恨都转移了。”
谢东篱忍不住侧目:“……想不到你还挺了解我……”
“谢大人!谢五爷!既然是要吓唬人家,当然要夸张一些。您别当真。如果说得过火,您多包涵!我都是为了您,和您的心上人!”司徒盈袖笑盈盈说道,“不用谢我,我回去了。”
“你刚才说得很对。如果我想退亲,什么都挡不住我。如果我不想退亲,谁也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谢东篱定定地看着司徒盈袖,像是发誓一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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