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宝钗来访
时值阳春三月,柳飞白絮,桃吐丹霞,数百竿翠竹也已葱葱郁郁的掩印着两边的曲折游廊,三间房舍两明一暗,印着夕阳的余辉,墙壁上或明或暗,竹影斑驳,以前林妹妹总是喜欢在这廊下竹椅上躺着,用绢子覆了脸,听画眉的叫声。
岫烟很想知道林妹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于是她也躺在竹椅上,用绢子覆了脸,脚蹬着竹椅,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那廊上的画眉叫了两声也恹恹的了,眼睛半眯着,在那架子上昏昏欲睡,微风吹着竹枝,墙上竹影摇曳生姿,那鸟笼子也轻轻的转悠着,反射着阳光,覆脸的绢帕忽明忽暗,那竹椅刚开始还很有节奏的摇着,越到后来,节奏越来越慢,现在却已经不动了。
荷香也坐在廊子下靠着栏杆打着盹儿,日头西斜,一簇翠竹的阴影阴遮住了一半的日头,荷香打着哈欠,伸着懒腰,感受到一丝阴凉,身子朝那栏杆的拐角处缩了缩,抱紧膝盖又进入了梦乡。
突然门外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荷香不奈烦的皱着眉头。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复又敲起来,声音比刚才更响亮了。
“谁啊?大中午的扰人清梦?”荷香扯着脖子朝那大门外高声道,声音中颇有几分不耐烦的味道。
“是我!”一个饱满圆润的声音传来。
“是宝姐姐!”岫烟掀开脸上覆着的绢子,微微颤颤的朝大门走去,打开门,只见宝钗穿着玫瑰紫金银二色丝线绣百蝶穿花图案的夹褙子,里面穿着秋香色撒花连身裙,胸口系着一条汗巾子,梳着牡丹团髻,上面簪了一枝五凤朝阳挂珠钗,站在阳光里,那珠钗熠熠生辉,印得她那白玉般的脸庞愈的光彩照人,令得岫烟微微侧头,仿佛看到了神仙妃子一般。
岫烟赞道:“姐姐穿上红竟比穿那些青灰的好看百倍!姐姐早该这样穿了!”
宝钗笑道:“这是年轻时的衣服,今天偶尔翻出来了,想着放那里也霉坏了,就拿出来穿穿!”
宝钗打量着岫烟,只见她穿着家常旧衣,头只松松的挽了两个纂儿,未着任何妆饰,素面朝天,一派慵懒之姿,又见荷香正打着盹儿,那廊子上的摇椅正兀自摇着,便问道:“妹妹这是在午睡?”
岫烟笑道:“姐姐见笑了,这园子虽大,却无趣得很,每日吃了饭就昏昏欲睡!”
宝钗上前一步,拉住岫烟的手关心道:“吃了饭就睡可不是好习惯,小心积了食!”
“不是闲得慌吗,姐姐来得正好,进来陪我说说话,也好解了这午困!”
宝钗笑道:“不了,我来正是找你有事呢?”
“什么事,姐姐只管说!”岫烟声音翠朗如廊上之画眉。
“香菱的好日子不是近了吗,我想着那些裁缝铺子里的人的手艺也就一般,甚至不如你我,工费还贵得很,做一件衣服的钱就够再买一匹缎子了,家里的人口渐多,费用也大,能省一分是一分,我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我自己做呢!又想着那曰撞见妹妹做鞋袜,想必妹妹也是缝纫高手,私下里就想着邀了妹妹一同做,一则有个伴儿,二则又能省下好大一笔开支,妹妹又不至于太无聊!不知妹妹意下如何!”宝钗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岫烟的神色。
岫烟也是个极丈义之人,她不假思索就答道:“当然可以啊!我这就随姐姐去!”
宝钗笑道:“妹妹,至少应该换件衣服吧!”
“哦!瞧我,一开心就忘了!”岫烟哑然失笑。
外面日头虽然恹恹的,可是却极晒人,宝钗颈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儿,她解下胸口的汗巾子轻轻的沾了沾。
岫烟见状,朗声道:“姐姐,外面日头大,你先随我进来吧,我梳头换衣还得些时间呢!”
宝钗扯着领囗道:“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了,这夹褙子快穿不住了,咱们应该张罗着做几身夏裳了!”
岫烟心想,宝姐姐体丰,自然是怕热的,而像她自己这种纤痩的女子,这种夹禙子至少要穿到四五月份呢!又想到宝姐姐素来不喜欢别人说她体丰,就附和着宝钗之意道:“是啊,要不咱们趁着这个当口儿,一道儿把夏裳做了,正好,我还欠着荷香两身衣裳呢!牧哥哥的夏裳也该做起来了!”
“你这丫头,看到我叫你帮忙做衣赏,你就抬出这么多人的衣裳,你自己的,你丫鬟的,还有你那亲亲牧哥哥的,加起来就有七八套了吧,到时候我没指望上你,还要我倒贴你针线!”宝钗故意数落道。
岫烟没想到这一层,立即陪笑道:“瞧我,一高兴就忘了!”
宝钗揉着岫烟的头,笑道:“我不过玩笑罢了,妹妹手上若空闲自然帮我两针,若手上不空,咱们在一起有个伴儿,不至于太寂寞罢了!”
岫烟脆声脆气道:“香菱妹子的衣裳要紧,等我帮姐姐做好了,姐姐再来帮我可好!”
“那样甚好!”
“不如咱们把荷香与香菱也叫上,她们也不小了,该留心针线了!”
“我正有此意呢!”宝钗音色圆润。
来到竹园,漫步在石子甬道上,宝钗拂着竹枝,仰望着天光,情不自禁的赞道:“这里的天空格外明亮!”
岫烟抿着嘴回道:“都是这些翠竹的功劳!”
宝钗有所感:“终于明白林妹妹为什么住潇湘馆了,原来这些竹子的气息不仅可以让人神智清明,这竹子的翠色还可以映出这样一片明亮的天空,想我那蘅芜苑的仙草仙藤整日整夜的吐着芬芳,竟是把人给薰糊涂了,我出了那园子,神智倒是清明了许多!”
岫烟嫣然笑道:“各有各处的好,只是我也更喜欢这一抹翠色罢了!”
宝钗莞尔一笑,不再讨论这个话题,施施然跟着岫烟到了屋内。
屋子隔为两层,外层是个小套间,是预备给丫鬟守夜用的,里间糊着翠绿的纱,称为碧纱橱,是安寝之处。
碧纱橱内安置着一张八步螺钿床,床上挂着一抹银红的纱罩,如烟似梦,用芙蓉玉勺勺着,勺柄下一缕秋香色玉蝉穗子,墙上挂着一些纱罗糊成的扇子,或兰或菊,或美人游鱼,还有一些竹蜻蜓。墙下面一几,几上置着一个花囊,囊里插着一枝并蒂莲。
宝钗一边抬头欣赏,一边啧啧赞道:“妹妹这闺房布置得好生精致!”
岫烟转头回道:“这都是根据林姑娘的卧室布置的!”
宝钗轻轻的抚着那帐幔问道:“这纱轻密绵软,不是普通的蝉翼纱?”
岫烟答道:“姐姐好眼光,这确实不是蝉翼纱,这叫茜影纱,是软烟罗的一种!想当初在那园子里,林姑娘就是用它来糊窗子的!”
“当初她用它糊窗子,如今你用它做帐子,你们可都是土豪!”宝钗捂着嘴吃吃的笑道。
“姐姐,你又打趣我,不理你了啦!”岫烟语带童真。
“哎!你们一个二个都这样会撒娇,命不好都不行啊!”宝钗拿眼角瞅着岫烟。
“宝姐姐,你再讥诮我,我真的不理你了啦!”岫烟一扭屁股坐在了床沿上,一副小媳妇儿怒之态。
宝钗上前,抚住她的肩膀,眼中满是真诚:“若有个男人真心对你,姐姐为你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讥诮你,怕只怕那男人不是真心啊!”
“牧哥哥不会骗我的!”岫烟语气坚定。
“但愿吧!”对于男人的真心,宝钗总是质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