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处或有异变,然殿下奉诏出征,不正是要收复潼关吗?殿下甫一出征便立此殊功,堪比太宗皇帝!”裴诚最先反应过来。
“然也!”李亨闻之大喜,举臂高呼:“列祖列宗保佑,敌将授首,潼关安然无恙,随某出征者,人人有赏!”
“殿下千岁!”喜出望外的北衙禁军振奋不已。
“班师回京,觐见陛下!”李亨得意洋洋,他仿佛穿越时空,体会到太宗吮高祖乳、号恸久之的心情。
待李亨返回时,本混乱不堪的长安城已因接连两道捷报和久违的平安火平息下来,不少民众跪在街头,欢庆太子“凯旋”。
“愚蠢的黔首,浑不知悲喜皆由吾操纵。”李亨心生执掌天下、驾驭万民的快感。
可汪洋恣肆的快感不过持续片刻,便被冰冷的铜墙铁壁击碎。离京出征前,李亨特意留陈玄礼、李静忠等率龙武军以拱卫之名围紧大明宫,他本欲携“大胜”之威逼李隆基禅位,孰料不过数个时辰的功夫,龙武禁军围困大明宫的防线竟被沙陀军与飞龙禁军里应外合凿开缺口。
陈玄礼担心攻守易势,被飞龙禁军反包围,不得已退守太极宫北的西内苑,与张守瑜、骨咄支、同罗蒲丽等将对峙。龙武军稍一退却,飞龙禁军便出丹凤门驱散浑水摸鱼、借机滋事的暴民,高力士则亲自出面宣读圣人诏书,劝宗室子弟、朝堂官员返家。
众人见太子旗开得胜、潼关安然无恙,也无理由再聚在宫阙之外,三三两两散去,被汹涌湍急的民意困了一夜的宫禁终于恢复些许往日威严。
“混账,驻守西郊的沙陀部只有一千骑,怎会掀起如此风浪!?”临时改道来到西内苑的李亨不便朝盟友陈玄礼发火,只得将怒气一股脑泼向李静忠。
“天雷!”李静忠鬼哭狼嚎道:“殿下,素叶军中有精通妖法的术士,所过之处,电闪雷鸣!”
“妖术?!”李亨一头雾水。
“禀殿下,与沙陀部同来的素叶镖师突然抛出上百寒瓜大小的铁球,落地即爆,其声如雷,数尺之内非死即伤。儿郎们从未见过此物,惊骇万分,遂被其偷袭得手。”陈玄礼解释道。
“世上竟有此物?!”李亨将信将疑。
“王霨不知轻重也就罢了,更可恶的是,北庭留后院的士卒也以勤王之名赶来,驱逐龙武禁军……”李静忠咬牙切齿道。
“殿下,某竭力劝北庭留后院的兵马退去,可……可他们说奉家父之命勤王,根本不听吾劝……”期期艾艾的王珪一脸羞愧。
“可恨……”李亨一拳砸在琼堆玉砌的梨树上,花瓣纷落如雪。
恶雨急风浪作堆,潜流暗涌漩为洄。
北城剑拔弩张,太子骑虎难下之际,城南曲江池畔的素叶居别院中,李夫人、张夫人、泉夫人、阿史那霁昂、高云帆、高云溪、王绯、沈珍珠等在担惊受怕中熬过漫长的一夜。一行人中,唯有阿伊腾格娜始终从容淡定,柳萧菲则持剑在别院前庭足足守望一宿,护翼众人。
他们本在大明宫外等待阿史那雯霞入宫带素叶郡主出来,齐赴西郊素叶庄园。不料阿史那姐妹与阿伊腾格娜商议过后临时变卦,请左监门卫兵曹参军张德嘉出手助众人走宫禁夹城远离纷乱如麻的北城,躲入曲江别院。
期间别院外曾有簇簇车马声和送行声,耳聪目明的李夫人隐隐察觉此行有点诡异,霄云、雯霞和阿伊腾格娜似乎隐瞒了些什么,否则何必平白无故更改路线,而本应护送众人的兵马去依然向西而去。但小娘子们个个缄口不言,李夫人也就不便多问,毕竟当下她更在意的是子女的安全,从分离时的情形看,西郊之行当不太平。
而李夫人不知道的是,长女已平安抵达素叶庄园,庶女阿史那雯霞却被李定邦劫持北上,距离长安城越来越远……
北上途中,李定邦与河中留后院兵马汇合,收到来自拓枝城的最新密信。
“恭喜小娘子,汝多了位弟弟。”李定邦将密信递给悲不自胜的阿史那雯霞:“阿史德夫人喜得麟子,节帅命某速返拓枝城……”
“那霁昂……”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霁昂郎君既然铁了心要留在长安,也只能随他去了,只是日后遭受磨难之时,不知霁昂郎君是否会心生悔意。”李定邦无奈摊手道。
“父亲大人……”阿史那雯霞潸然泪下,不知是为弟弟得偿所愿而喜,还是为父亲的薄情寡义、铁石心肠而悲。可无论如何,父亲始终是世上最疼爱自己的人……
三月初四中午时分,王思礼逆流而上抵达蒲津渡口时,发现素叶军校尉南霁云已抢先一步横渡大河,占领两岸渡口。
两军拉开架势对峙,却均万分谨慎,并未交兵。两日后,王正见在马璘护卫下,率五百轻骑风尘仆仆抵达蒲津渡,进入京畿,直奔长安而去。南霁云旋即退回大河东岸,将西岸渡口还给陇右军。
此时圣人与太子各自拥兵对峙已闹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只不过双方尚未彻底撕破脸皮。圣人称受到暴民惊扰,卧床静养;太子则言出征途中坠马受伤,正在东宫养病。父与子、君与臣,互不相见,宫内外的兵马却皆枕戈待旦,不敢有丝毫马虎,只是两军兵力相当,各有顾忌,急切之间,均奈何不得对方。
圣人与东宫公开角力,令天下侧目,长安城中百万民众日夜担忧,不知这幕大戏将如何收场,叛军是否会再次趁乱强攻潼关,以至于虢国夫人的尸首现于曲江池、寿王李瑁受惊病殁等平日里足以惊天动地的消息竟无几人关注。
回纥、吐蕃、南诏等部对长安城中的变乱均已有所耳闻,窃喜不已。亲历政变之夜的吐蕃使者恩兰达扎路恭逃离长安后回首东望:“大唐内争不断,收复九曲、攻克石堡之日不远矣!”
哥舒翰见局面烫手,以叛军袭扰不断为由,龟缩潼关,置身事外,太子明白逼圣人退位的良机已逝,也打消了令其进京相助的念头。临时镇守蓝田关的崔圆则整顿兵马,跃跃欲试收复武关,日日捷报不断,仿佛城内刀光剑影与其毫无瓜葛。
远在云州的李光弼接到勤王诏书本欲返京,不料朔方节度副使郭子仪急报,灵州北的回纥汗国异动颇多,三月初六竟悍然出动数千兵马扮作马匪闯入边境,接应数支商队返回漠北。李光弼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将边境军情密报圣人与太子,并言朔方军夹在云州叛军与回纥部之间,形势严峻、无法轻动。
屡有佳绩的素叶军军使王霨,据说曾率军襄助太子、救援潼关,可之后再无动静。有人说他被哥舒翰软禁,也有人说他是担心叛军攻城,待在潼关修葺军械……
手握重兵的边帅之中,唯有王正见在勤王诏书抵达前便义无反顾返回长安,跳入深不见底的朝争漩涡。进京后,王正见孤身进宫面圣,与李隆基长谈半日后又赴东宫拜见李亨。
是日,蓝田城传来噩耗,身负重伤的枢密使高仙芝不治而亡。向时,高封二将独身守蓝田、退叛军的义举已被素叶居和公孙门传的四海皆知,长安民众无不感其恩德,缟素恸哭!
李隆基下诏废朝三日,为之举哀,追赠高仙芝为营州郡王、封常清蒲国公、高云舟为云麾将军,恩荫高云帆为从四品宣威将军,并命太子亲往蓝田祭拜。
李亨收到诏书后立即出城,长安城内一触即发的局面旋即冰消雪融。
李亨尚未抵达蓝田,李隆基的第二道诏书接踵而至,命其祭拜过高仙芝后移镇华州,执掌平叛事宜。王正见则举荐哥舒翰出任天下兵马副元帅兼潼关防御使,助太子平叛。
哥舒翰接到敕封诏书当日,素叶军使王霨悄然率部离开潼关,前往西郊休整。
“不知进退之道、不明保身之术,王正见父子的死日不远矣!”哥舒翰望着远去的素叶军旗,冷冷笑道:“太原王氏,气数已尽!”
李亨抵达华州后立即上奏,请圣人攫升朔方节度副使郭子仪为河东节度使、剑南节度副使崔圆为节度使、北庭判官元载为副都护,免去北庭兼河东节度使王正见河东差遣,转兼任江淮防御使,以尽快收复武关,打通江淮向京畿转运财税、粮草的通道。
赏罚分明,方是为政之道。李亨甫一接手平叛军务,除了为有功之臣请赏,便是严惩为非作歹之徒。原武关防御使李定邦、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勾结叛军、偷袭华州的罪行已大白于天下,李亨以天下兵马元帅的身份严令陇右、河西、北庭、安西、河中诸军镇缉拿二贼。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举荐勤王兵马不力,被李亨罚俸半年。
自幽燕兵乱,大军云集京畿,人吃马嚼,耗费甚众。本为朝廷财赋重地的河北、河南、河东三道或沦陷、或残破,蜀中虽未经战火,但为防备吐蕃、南诏入侵,能转运长安的粮草甚是有限,唯有江淮富庶一如往昔,来自东南的钱粮顿成唐廷的命脉所在。
圣人深知收复武关刻不容缓,不仅准太子所奏,还敕封与李亨关系最为亲密的永王李璘为江陵大都督,命其经蜀道赴江淮,募集兵马,与王正见夹攻武关叛军。
李璘临行前入宫觐见圣人,父子二人在麟德殿中长谈许久,说起病逝的寿王李瑁和死于乱军刀下的盛王李琦,皆哀声痛哭。
为盛王哀悼的不止其父兄,平卢节度副使、知留后事史思明本首鼠两端,可盛王薨后,他心知从龙无望,遂断了依附唐廷之心,声称太子违背人伦、逼父杀弟,誓师南下,涤清君侧。而长安城中,盛王死于太子之手的流言也随之而起,令李亨大为恼火。龙武禁军四处缉捕,却无法斩草除根。
不过为了麻痹朝廷,为自己留退路,史思明起兵同时派人秘奏李隆基,自陈不得已附逆,皆因长子史朝义陷入安禄山之手,不得不虚与委蛇,日后若有机会,定当反正云云。
平卢军与范阳叛军同流合污,兴兵南下,首当其冲的北庭军不得不解了常山之围,绕道河东返回京畿。
被围困多日的田承嗣不待休整,立即汇合南下的平卢军,横扫河北郡县,恢复幽州与洛阳间的交通。好在王正见已提前警示颜氏兄弟,大部河北义军跟随建宁王李倓西进井陉,依托河东山川和关隘,暂时拦住叛军西进步伐。
史思明抵达洛阳后,陪同大腹便便、双目迷糊的安禄山在潼关外查看许久,直言强攻险关殊为不易,欲战胜唐廷,需另辟蹊径。
中原战事跌宕起伏之际,万里之外的河中,厉兵秣马多时的忽都鲁亲率数万轻骑闪击素叶河谷,兵锋直指汗国旧都碎叶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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