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暖暖花香阵阵。请大家搜索!的一袭黛蓝襦裙的阿伊腾格娜,踮着脚尖,玉立于火锅店三楼简若兮办公室的窗前。她眺望着花团锦簇桃红柳绿的长安城,轻嗅着弥漫于风中的淡雅清香,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绽放出如碧空般澄澈的笑意。
“办公室,小郎君总爱取些稀奇古怪的名字。”将目光收回室内后,阿伊腾格娜想起王霨给这个房间取的名字,依然觉得很拗口。
火锅店一楼是普通客人用餐的大堂,二楼是招待贵宾的雅间,三楼则分为两半,一半是用以接待重要访客的雅间,并不对外,另一半则类似于衙门的官房,用以处理店中的杂事,王霨将之命名为“办公室”。
王霨自然有独立一间办公室,简若兮是火锅店的实际经营者,也有单独一间。几名账房共有一间,伙计们则有一个大间。
王霨提过给阿伊腾格娜安排间办公室,可她拒绝了。她觉得自己也不怎么用,平白浪费地方。再说,反正她来店里的时候,不是跟着王霨,就是在简若兮这里帮忙。
火锅店正堂后面还有三进深的院子。其实火锅店本来的格局是个四进深的大宅院,不过王霨将第一进的大门院墙厢房全拆了,改造成了广场,并盖起三层楼高的正堂当店面使用。
后面三进改动不大,第二进院东西厢房是库房,堆满火锅店所用的食材炭火及每日收获的钱币。二进正堂是商铺,素叶居接二连三推出的一些新玩意都在此处展示和贩卖。第三进院是宅院,供伙计和素叶镖局的武士居住。最里一进院则是备王霨王勇阿伊腾格娜和简若兮等人有不时之需时居住的。
当然,最里一进院经常空无一人。王霨来抵达长安前,就派人在西市北面的金城坊购置好了一个占地十余亩的中等宅院,王霨王勇和苏十三娘阿伊腾格娜巴库特等都在此宅居住。数十名附离亲卫和素叶镖师负责守护宅院的安全。
王正见在长安亲仁坊有座祖宅,王珪来京任职后就住在此处。王霨实在不愿和王珪同居一个屋檐下,来长安前就和父亲商量过要单独居住。王正见明白两个儿子之间有心结,就同意了王霨的要求。
北庭进奏院自然也给王勇安排有官宅,王勇和苏十三娘有时也会住在那边,不过他们还是更喜欢住在热热闹闹的金城坊大宅。
阿伊腾格娜清楚,巴库特很期望她会选择带着附离亲卫单独居住,可阿伊腾格娜却根本没有动过这个念头。
阿伊腾格娜还知道,火锅店打响名头后,小郎君就让简若兮在长安城西郊的刘家村买了一处大庄园。阿伊腾格娜虽还没有去过城外的庄园,但她相信,那里肯定藏有小郎君的许多秘密武器。
办公室里,除了风的温柔和草木清香,还不时回荡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埋头于如山账本中的简若兮,一手持笔一手拨弄着算盘珠子,聚精会神核算着火锅店开业以来的收支盈余和店中进出的金银钱币,根本顾不上欣赏窗外醉人的风景。
“哥哥的信快该到了吧?”旖旎的春光中,阿伊腾格娜神思悠远,再次牵挂起远在千万里之外的怛罗斯城:“河中春晚,现在应当还是冰天雪地。即使是庭州,三月还是山花含苞欲放之时,不似长安,竟然已百岭叠翠万紫千红。”
想到怛罗斯与长安之间的迢迢长路,阿伊腾格娜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忧思起突骑施部的未来。
怛罗斯大战后,小郎君的素叶居以庭州为大本营,向西不断向弓月城碎叶城拓枝城和怛罗斯城扩张,逐步建立起一条连贯河中的商路。来长安之前,素叶居的木鹿分号刚刚开张。小郎君对于大食国的动向始终高度关注,按照他的计划,素叶居未来一定要扩张到巴格达和大马士革去。
和西进相比,素叶居向东开拓的步伐相对缓慢。两年多的时间,也不过堪堪在丝路重镇敦煌和武威两地建立了分号。而素叶居之所以能够在武威城扎下根,还离不开王绯的舅舅们——武威张氏——的支持。
得益于素叶居日益庞大的商队和分号,阿伊腾格娜与哥哥忽都鲁能够保持流畅的通信。在庭州时,基本每个月,阿伊腾格娜都能收到一封忽都鲁的信。
虽然忽都鲁帐下已经有了数万兵马,俨然是河中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可在写给妹妹的信里,他却如同一个爱唠叨的老婆婆,喋喋不休说些琐碎事:春暖花开时部落里产了多少头羊羔夏日骄阳下有多少匹小马驹成长起来了萧瑟秋风中去哪里狩猎收获最多寒风凌厉的冬天如何应对可能的暴雪……在信里,忽都鲁从不提突骑施部承受的生存压力,也不询问妹妹什么时候会离开庭州。
阿伊腾格娜的回信,除了最初转述小郎君“高筑墙广积粮不挑衅”的建议外,也只是谈谈在庭州的日常点滴和奇闻异事,决口不问突骑施部的未来该何去何从。兄妹二人小心翼翼地掩藏起了分歧,毕竟他们是彼此在世上仅存的亲人。
不过,虽然忽都鲁不说,但阿伊腾格娜通过小郎君收集来的情报,还是大致清楚突骑施部的处境。从表面骑施部的实力不断增强,复国之梦不再遥远。
可是,透过静的湖面,阿伊腾格娜能清楚察觉到潜伏的暗流。突骑施部当前最大的隐患在于根基太不牢靠。忽都鲁之所以能够盘踞在怛罗斯城,除了先手优势,更多是因为河中节度使阿史那旸对河中诸国的掌控还不牢固,暂时无心在突骑施部上平白消耗兵力。
令阿伊腾格娜格外担心的是,一旦阿史那旸迫于外力或下定决心要铲除突骑施部的话,怛罗斯城的城墙绝不可能挡住河中唐军犀利的攻城武器。
阿伊腾格娜也曾犹豫过,是否开口央求小郎君提供一批猛油火给突骑施部。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就被她自己否定了。一来是因为她深知,小郎君虽不敌视突骑施部,却绝不会将如此利器交给可能与唐军起冲突的哥哥手中。二来,她担心有了猛油火,哥哥说不定会失去谨慎之心,肆意挑衅阿史那旸,而这绝非阿伊腾格娜的初衷。
因此,当小郎君决定来长安参加科举时,经过深思熟虑的阿伊腾格娜便请求王正见允许其一同进京。而她上京的名目,则是以突骑施部使者的身份参加元日大朝会,朝拜天可汗。
元日大朝会的恢弘场面确实震撼,可满怀心事的阿伊腾格娜却根本顾不上欣赏摆满广场的奇珍异宝。她的双眸,始终关注着天可汗李林甫杨国忠和陈希烈等大唐君臣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中判断出他们关注的重点和大唐朝堂对突骑施部的真实态度。
当负责宣读珍宝名单的户部尚书念到“突骑施部真珠郡主进献骏马二十匹”时,阿伊腾格娜敏锐地留意到,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可汗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并无更多神情;满堂大唐朝臣也多毫无所动,并未特别在意时隔多年重新出现在朝觐行列中的突骑施部。
“罗斯之战后,长安朝堂对于河中的热情大减,主要心思都放在与吐蕃的战争上了。在剑南战事分出胜负前,哥哥那里应当不会遭受太大的压力。”得出如此判断后,阿伊腾格娜紧绷心弦舒缓下来,略微琢磨了一下如何在信中将元日大朝会的盛况描述给哥哥,然后就开始认真打量美轮美奂的含元大殿和殿中的各地朝集使。
一眼望去,阿伊腾格娜就在朝集使中发现了不少熟人:神色凝重的安西节度副使封常清眉头紧锁,若有所思;面容清秀的葛逻禄小叶护谋剌思翰风度翩翩,威严日增;意气风发的回纥太子叶斛总是彬彬有礼,可眼神中依然有遮掩不住的傲气……
当然,在所有朝集使中,阿伊腾格娜最为熟悉的自然是相识多年的北庭兵马使王勇。当目光扫到王勇所在的位置时,阿伊腾格娜蓦然发现,王勇前方有位朝集使的面容轮廓,竟然与王勇有几分相似。
不过,王勇的气质内敛如天山上的冰川,那位朝集使的神情却张扬若飞腾的火焰。气质的差异令人容易忽视两人面貌上的相似,可阿伊腾格娜和王勇实在太熟悉了,故而能够透过冰与火的差异发现容貌上的神似。
“实在太巧了,世上居然有如此相像的人?”阿伊腾格娜有些惊讶,暗自叹道:“小郎君常说霄云县主面容酷似他的一位故人,却从来不肯说那位故人是谁。我虽信小郎君不曾撒谎,却觉得唯有兄弟姐妹才会容貌接近。如今还是我见识浅薄了。”
大朝会散后,阿伊腾格娜拉了个小黄门问了问,才知那位与王勇有几分神似的朝集使是陇右兵马使王思礼。
而在一同回去的路上,阿伊腾格娜有意弃车骑马,与王勇连辔而行。她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王兵马使,那陇右军的朝集使王思礼怎么与你特别相像?难不成你们是失散多年的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