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木羌出来,原本是要在镇子上歇一宿的。李秉想来想去,还是没能忍住,吃过晚饭,摸着黑赶回梁州。
“这件事也没办法解释,不是你撞到鬼了,就该是个什么术法。”韩临渊坐在车舷上,对旁边的李秉道:
“入梦或者幻视之类的术法倒是有不少,道家、阴阳门、鬼谷甚至墨家都有差不多的术法。可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能把自己死前的经历传给二十年后的人的!”
他略作思索,又道:“而且,你说他跟你眼神有接触,这么说他当时就看见,或者预知了你二十年后会去。啧啧啧,奇怪!奇怪!二十年前,我们都还没出生呢!这术法真是闻所未闻。”
盈澜儿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掀开帘子:“我看都是你们想的太玄。说不定是那个羊头上有什么毒粉,李秉触动了机关不小心沾上,出现了幻觉。那些东西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要不然怎么看不清那个唐军头领的脸?”
李秉点头:“这样说,好像更合理些。不管怎么样,两天前我们就在梁州,去看看有没有蓝帆大船,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是怕我们这么弄,时间都耽误了!”盈澜儿有些紧张,连语速也变快,对着韩临渊道:“你这次的计划总感觉像闹着玩一样,就凭借你查的一点信息,我们跑了这么远。过不多久又到月半,万一什么都没查到……”
“不会!不会!”韩临渊打断她,自己当然不能说是李选透露的融教消息,只能打诨道:“你问问李秉,我的计划什么时候出过错。”
说完,又斜着身子,嬉皮笑脸道:“放心吧,就算没找到解法,我也能确保他没事!”
盈澜儿看着韩临渊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来气,本想一脚踹他下车,奈何马车飞快,只得生气的一甩帘子,又回了车厢。
李秉一言不发,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青木羌的梦境,这到底是不是真实的,那个无面人又是谁。
刚过戌时,三人总算回到了梁州城边。
话说梁州被汉江一分为二,左边的小城是汉朝的“汉中城旧址”,亦是当今褒教教宫所在,右边是隋朝仿着大兴城建的梁州城,中间由那百年桥相连。
百年桥附近水势最是平缓,往下不远,便是往来商船停靠的地方,唤作:“广平渡头”。取宽广平坦之意。
梁州是水陆商贸中心,陆上往西南管着巴蜀所有物资进出,霸占着天下一半的茶马交易。而顺汉江,走水陆,往东北可至洛阳,往东南则入楚地,到了鄂州(今武汉)沿长江可至苏杭,相当于连同于天下水路贸易。这里的船舶自然不会少。
三人到了广坪渡口,停了马车,刚刚四处打量,却倒吸一口凉气:
“这!!!”
渡口两边的旱道极为宽阔,隔一丈便是一个缆桩,用来固定船只,使其不会顺流飘走,偶尔还有些埠头断桥伸入汉江之中,供大船停靠。远远望去,大的商船,小的渔船,微弱的烛光,练成一条线,挤满整个汉江两岸。
只不过尴尬的是:所有的商船,都收了帆!
“这……!”李秉尴尬的笑笑:“是我考虑不周,这船都收了帆不说,还是夜里,哪里认的清楚帆的颜色……”
“不如我们先找个地方宿下,明日一早再来。只是白赶了一晚上的路。”李秉跳下车,将马牵走,瞥见不远处埠头上有人在连夜卸货,干脆过去问问。
十来个汉子将半人高的麻袋从船舱里扛出来,都是本地的纤夫,身材瘦削矮小,胳膊上都是精肉,扛上比自己还重的麻袋,看起来并不轻松。
他本想问这些人,又瞅着边上还有个监工,倒是更方便说话些。
“这位兄弟,不知……阁下是否知道这渡口有没有蓝帆大船?”李秉伸手行礼。
那人原本点着从船上出来的麻袋数量,聚精会神。忽有人打扰,一开始还想赶走李秉,再看他和韩临渊两人都是显贵打扮,略作思考:“蓝帆大船……好像……没有吧……”
话刚出口,他脸上忽然泛出一抹荡笑,指着李秉:“诶……莫非公子想找的是那个地方……嘿嘿嘿。”
这人笑了笑,指着远处的路,说道:“褒教管的严,汉江上是不行的。往前,过了百年桥,不要进梁州城,顺着汉江往东走大概十里,在岔道看路标,往左是南湖就对了。你要找的地方,就是在那湖上呢!”
这人说完,又接着点了从船上卸走的麻袋数量,听李秉问道:“阁下说的那个蓝船,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
话没说话,韩临渊却接上了:“这还用说,那自然是个绝妙的地方啊!”说完,还给那工头抛个“我懂”的媚眼。
工头也会意:“听二位公子口音,是长安人士吧,这么远,专程赶路来的?”说完还压低声音道:“二位来可不亏,那里真是个神仙境地,只不过里头的姑娘太厉害,一般人可吃不消。二位公子去了可要小心身子啊!”
韩临渊看工头的样子,一早就反应过来了,李秉一开始没明白,话说道这个份上,自然也明白了。
“哎呀呀,你看看。还好问了人,不然我们还要在这白等一夜。走吧!”韩临渊顿时来了兴致,跟工头道了谢,跳上马车,扯着缰绳,立马调头。
刚走不两步,一只手从车厢里伸出,一把拽住韩临渊的领子。
盈澜儿尖声道:“停车!”说完,她径直跳下车:“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
想必连盈澜儿都反应过来,那个“南湖”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了。
李秉想叫住盈澜儿,不过韩临渊先出了口,戏谑道:“我们就是去看看,又不干嘛,一起去呗,给你开开眼界。”他倒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戏弄自己的‘表侄女。’
“呸!下流!”盈澜儿回头,啐了一口,这一口可不是啐在地上,不偏不倚,正中韩临渊领口,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我们去哪找你啊!”李秉喊道,盈澜儿却不回话,想来是真的生气了。
“明天一早我们在这碰头啊!”李秉无奈,只能对着她喊道。
都是纨绔子弟,谁又没去过秦楼楚馆。诸如李秉这样的显贵,莫说是还未成亲,即便是娶了妻妾,要去个花船雅妓的,也实在是正常的很。
对李秉二人来说,原本是小事,也没什么好遮掩,只不过当着盈澜儿的面说要去那种地方,让李秉有种奇怪的感觉,一时也说不明白。
“走吧!”刚才还在喊困的韩临渊,顿时来了精神,催着李秉上车,猛的驾马。
马车跑的飞快,韩临渊一路猛抖缰绳,倒是李秉一言不发。
“哟!怎么?还在想那个悍妇呢?”
“我说你现在对她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啊。你可别真告诉我你喜欢上她了。”
“我也说不清楚。”
李秉靠在车厢上:“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我觉得这个姑娘虽然漂亮,怎么这么刁蛮,没个姑娘样。可是后来相处几天,尤其是遇上安子的事情之后,我又觉得她心地善良,外刚内柔,有点喜欢。
但是吧,到后来发现他喜欢姜崇景,而且是刻入骨子里的喜欢,我觉得难受,还有点羡慕姜崇景。不过后来一直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缠身,也没个机会去想这些事情。倒是她,不论是回纥还是小海,都在我身边。两次‘发作’,她也都陪着我。我也不知道我对她是什么想法,有一点喜欢,可是又……”
“停!”韩临渊叫住李秉:“你打住!赶紧打住,我以她‘姑表叔’的身份告诉你,她可不是什么好人,你看懂的都是伪装。骨子里就是刁蛮任性,飞扬跋扈。你要是真娶了她,保你难受一辈子。赶紧给我打住这个想法。堂堂襄王世子,喜欢一个野姑娘,说出去不让人笑死。”
李秉沉默不语,默默点头,忽然背后一声树枝折断的响声,分外明显。他猛的回头忘了一眼,不过马车跑的飞快,又是黑夜,他也未曾瞧清什么。
“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踪我们?”
“吁!”韩临渊猛拉缰绳,李秉以为他也有察觉,谁料他兴高采烈下了马车,看着前面的路标,指着左边岔道,朗声道:“没走错。顺着这个方向,就是‘南湖’了。”
说完跳上马车,他低声道:“你这才发现啊。我们第一次到梁州的时候,就被盯上了,一共有两人,一路跟到青木羌,之后又跟到这里。我把马车驾这么快,都甩不掉他们,看来他们武功都不俗。”
李秉刚要再回头看,却听韩临渊说道:“别回头,还不知道那两人是哪一路的。我们在明,敌在暗。这一路上都没有办法甩掉他们,就找个地方让他们现形。就算不现形,我们也能找机会溜走,我看前面这个地方就很好。”
说话间,远处湖面的灯笼光芒,已经显出来,茫茫一片,未曾比汉江之上逊色几分。
韩临渊自有小算盘。这想法很不错,只不过……
马车刚离开岔路口,两个人影从树丛之中飞出,便是跟了李秉一路的‘象尊者·樊夕象’和‘鸢尊者·倪裳’。
樊夕象大口喘气,尝试调息:“马车赶这么快,还想甩掉我们?”
倪裳呼吸依旧十分均匀,不理会他,说道:“既然他们去了那里,剩下的你自己解决就行了。我走了!”
“诶!”樊夕象刚想叫住她,又摆摆手道:“算了,随你吧。那里你也不方便去。等我料理了这两人,我们还是老地方见。”
他看着那条岔道,嘴角微微上扬,心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不管你是误打误撞,还是真的发现了融教在梁州的据点,等你进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哎呀呀,多少人都想死在’鸩尊者’的温柔乡里,今晚就让你们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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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四堂,豹蛇鼠鹮;西四堂,虎鹰象鸢;南四堂,龙犀熊牛。早已经出来了,剩下个北四堂,凤尊者,鸾尊者之外,第三位‘鸩(zhen)’尊者终于出来了。还剩一个,猜猜她的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