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酸涩又柔软,脚步方动,他却晓得似地摇摇头,大步朝她跑来,很快便到了她面前,双臂一展,把她抱了个满怀邾。
他胸.膛微微震动,唇角弯着,双手一用力,便把她抱离地,转起圈来,众人面前,如此沉稳的人也有这么一面,目光炙热深哑的快把她燃烧起来,素珍只觉身上火燎似的,她又羞又臊,竟不知如何回应。
背后隐约传来连琴和玄武闷笑的声音。
她更是羞得无地自容,连玉却终于放过她,伸手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回去再说!”
她连忙点头。
晁晃赶马前,已把小周和姬扶风抱了下来,连捷迅速察看了下二人的情况,知虽是惨烈,但气息犹在,让青龙和玄武一人一个抱了走。一行十数人,连捷等在前,晁晃二人在后,给中间的他们留了空间犍。
被连玉揽着急走,前方高大矗立的城墙越来越近,到处都是沧桑斑驳的痕迹,尸体虽已被清去,但那大片的凝固了的暗黑血迹,是大水也一时无法冲刷走的。这里曾发生过多惨烈的战事,素珍听守卫说过,她知道。
是魏成辉故意泄露晋王妃的行踪,家仇、国恨,还有冷血的伤……她手悄然握成拳,幸福的滋味,也盖不住心中多日来的恨意!
“怎么了?”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连玉的眼,他把她冰冷的手圈进自己宽厚的掌中,“告诉我。”
素珍张口,却突然又想起什么,心中一紧,“来路上,魏无瑕把你的谋划都告诉我了,今晚城外的战事,是不是为救我而起?”
连玉把她手扣得紧紧的,柔声一笑,“是,也不是。”
“别把什么都往你自己身上揽,哪怕是,这是我的决定,我的命令,是我造的虐,与你无关。”他轻声给她解释,“边关情况诡谲异常,柳军最糟糕的结果恐怕是……全军覆没。晋王世子是个比权非同还难缠的人,这个人在边关督军。”
“是以,今晚这一仗是必然的,把你救出来的同时,我们的军队也要撤退。攻城的是先锋部队,负责掩护大部队撤退,否则,以魏成辉的脾.性,我们一退,他必定来攻,大军绝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是这一仗,就要苦了诱.敌的将士了。”他语气中是笃定的狠决,却难掩一丝残哑。
素珍看着他犹自淡笑的唇角,心中一痛,坊间都说,连玉还在当太子的时候在地方上办事治吏手段严酷,丝毫不含糊,但她知道,做这个决定,要这些人送死,他比谁都痛。
“但愿大周永不再有战争,若是可以,我多希望自己有能力,能和你一起并肩作战,阵前杀敌,还这天下太平,不再有流血,不再有离别。”她悄然回握紧他的手,心中一股沧桑感也油然而至,同时,有种异样的热血斗志也悄然聚拢。
“你放心,我们虽是暂时撤走,但我有办法把失地收回。只要你在我身边,就等同给我千军万马。”他深深看着她,“你信不信我?”
“我信。”她没有丝毫犹豫。
连玉看着她,神色不觉就变得柔和,随之又抹过丝复杂,“有一件事,晋王世子……”
“连玉,我有事告诉你。”素珍恰恰也在此时说话,连玉被她眼中突然的光彩绞住,只觉,前路再多风霜,都非大事,他摸着她脸,“你说。”
“你喜不喜欢,我们,我们有了孩……”
素珍又止不住心中羞涩,微微咬唇,却突被他抱紧,压进怀里,他随之带着她回身,目光凌厉地看着不远的地方。
苍白的月色下,马声萧萧,来路上,一众骑兵策马而到,前方的人纷纷跃落,以狼虎的眼光,盯着他们。
比这月色更白的,是他们手中兵刃上的寒光。
素珍心惊肉跳,这些人的服饰她认得,是魏府侍卫,她回头一看,他们方才一路不歇,如今离城门不到十丈远了!
“李怀素在此,魏无瑕背叛太师,一并捉了!”为首之人厉声令道。
连玉把素珍紧护在怀中,他眉宇一拧,突然看向魏无瑕,“晁夫人,你是否不小心留下了什么痕迹?”
魏无瑕头上冷汗勃发,“我……我没有,我依照晁晃吩咐,一直小心,唯独……唯独给我母亲留了一封信,可我娘.亲断不会害我……”
“你!”晁晃目光一变,不由得低吼出声,“不是让你绝不能留
tang下片言只语吗!”
他与连玉相互为敌,此次出于权非同之托,方才与连玉暂且结盟,对连玉仍有极深的敌意,此时也不由得涨红了脸,“此次是我夫妇……”
连玉却打断他,“算了,如今再追究也无意思。晁将军,你护好魏夫人罢。”
“六哥(主上)你和怀素先走!”
连捷和玄武高喊,一行人已仗剑挡到连玉素珍面前!
他们从当日连玉为素珍离开而修建的密道进来,一行包括连捷、连琴、玄武、青龙、白虎、明炎初和蒙面灰衣人,因终是深入虎穴,无烟和连欣虽想来,都没让过来。
可纵使都是高手,但一行除去明炎初不会武,还有小周和姬扶风两名伤兵,素珍不由得蹙眉,形势不容乐观。
“夫君!”魏无瑕吓得俏脸发白,晁晃将她推到身后,冷冷笑道:“夫人莫惊,就凭这些喽啰兵卒就想把你带走,那也太不把我晁晃放在眼中了。正好我跟魏老贼之间还有好一笔账清算,来得倒是时候。”
连玉也不犹豫,瞥兄弟侍卫一眼,便携素珍往城门处去!
但此时对方数量上的优势就显现了出来。
十数身影跨空而起,转瞬落到城门口,把去路尽数挡住。
六七十人把他们前后团团围了起来。
连玉呵呵一笑,“看来不把人杀光是走不成了。”
“所有人听令,争取时间,将人杀尽,把伤者放到中间,魏夫人你也过来,和怀素、明炎初一起。”
晁晃是久经沙场的将军,马上会意,把魏无瑕轻轻一掌推送过去,玄武青龙也立刻把昏迷中的小周和冷血放到地上,很快,以素珍等和两名伤者为轴心,众人背向内围成一圈,将他们护在中间,连玉也抽出佩剑,加入战斗。
魏军卫人数虽多,但应战迎敌的八个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其中尤以灰衣人、晁晃和玄武为甚。
灰衣人一双肉掌,晁晃一枚重剑,前两者仅以一人之力,便杀掉一二十人!当玄武把剑从一名侍卫的腹部狠狠抽出,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场战斗宣告结束。
每个人身上都是鲜血淋漓。
“只怕还有追兵,我们快撤!”连捷气喘吁吁,哑声说道,然而很快他便住了口,随连玉微敛的目光看去。
又是一队兵马赶至!
虽还在数十丈之外,但月辉凝华,倒是映照得清晰,遥遥一望,可见为首的人依稀是魏成辉的次子魏无均。魏无均身旁,是一个长相十分漂亮的姑娘,魏无瑕一惊,脱口便道:“是无泪那小蹄子!”
她旁边,明炎初脸色大变,指向的却是魏无均另一侧的人,“主上,是那老道和他的门人,皇城就是被他们攻破的,都是厉害角色。”
“他们必是武林人。这太阳穴微微隆起,手骨精悍,都是修习外家功夫的高手。”晁晃脸色也是大鸷,沉着声音说道。
他所指的是前排那十三四个人,另外,后面还跟了些魏军骑兵,另有三四十骑。
“嗯,这来的是武林好手,还有魏府守兵,马匹有限,是以骑兵先至,若我们在步兵赶到前无法脱身,那么今晚就再也走不了。步兵足有千人。”连玉看着前方,淡淡如是说。
众人手执剑柄,汗珠悄滴,都知今晚生死存亡就在此一线。
“连玉,让他们护着你先走。我武功不好,带着是负累,你不必管我。”素珍悄攥住连玉后袍,低声道。
连玉回首看她,“我若此时把你丢下,你必死无疑,你认为,对你我能狠得下这个心?再说,他们是不会放过我的,你最初也不过是诱饵,他们本来的目的是我。”
那边,魏无均既近,自也看清前方情景,心中大喜,冲无量一笑,“上人,连玉在此,真是天助你我也。”
无量双眼微眯,他功夫老到,心中欣喜,还能不动声色,他旁边毛余二人却兴奋之极,眼中闪着如狼的幽光。
“二妹,你这次立下大功了,这是送给公子和爹最好的礼物。”魏无均又侧身对魏无泪道。
魏无泪也是大为惊喜,她虽养在闺阁,但当年无烟婚宴上是见过天子的,自知前面那个清贵俊美的男子就是今上!
“魏无泪,你
这死女表.子,不得好死!”对面,魏无瑕大声骂道,双眼因激动而通红。
魏无泪冷笑一声,刚想说话,魏无均已冷冷开口:“姐姐,死到临头的是你,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背叛爹。”
他说着,却见连玉口中一声低令,似是要让众人齐起而攻,他眉头一皱,知他们这是要殊死一搏,不由得高喝一声,“小心,准备迎战!”
电光火石间,前方敌人却已尽皆转身,往城门发力奔去。
他被此一诈,心中大怒,“追,连玉在此,格杀勿论,不一定要生擒。”
“二公子稍慢,”他旁边无量想到什么,道:“我们原是去城楼支援,马上备有弓箭。”
“不错!”魏无均哈哈一笑,立即下令道:“众兵士听令,放、箭!”
“是!”
他背后三四十人同时应声,飞快从马腹中抽出弓弦和箭筒。
这边,众人离城门已没有多远,城门也是洞开,然而背后此时急风劲扑,灰衣人大喝:“贼人放箭,大伙小心!”
众人不得不回头挥剑格开飞来的箭矢,晁晃突然大叫一声,“不能带着这些累赘,否则我们必死无疑!你们不做这恶人便由我来做!”
他说着“嚯”“嚯”两掌,竟把玄武和青龙手中的小周和姬扶风打进城楼拱门内的角落之中,
众人并未责怪。素珍闭了闭眼,这时,她也不怪晁晃,如今情势,他们没有能力再护卫小周二人,两相负累,最后都难免一死,若敌人只顾追捕他们,不停下给二人补上刀剑,二人能在城楼黑暗的旮旯里及时醒来,则还有一线生机!
漫天箭雨中,无量如鹰的眸中闪淬着狠毒的光芒,他一直观看,此时突然夺过身旁门人的弓箭——
眼见几只箭矢透着令人心惊的劲道,朝素珍身上几处要害射来,连玉目光一变,挥剑连隔,最后两支,实在无法避过,他毫不犹豫,侧身挡到她身前,“噗”“噗”两声,两箭,一中心胸,一中胃腹。
素珍心中一恸,失声大叫起来。
此时,情势已然失控,就连灰衣人那样的高手,挡在连玉最前面,也已中了三四箭,只是他功力似还在晁晃之上,还能堪堪撑住!可他照料到了连玉,却忘了连玉会为素珍舍命!见状眼中不由得透出一股宛如困兽般的愧痛来。
余人身上大多也都中了箭,就连魏无瑕被晁晃护着,肩上也受了伤。
但连玉这一伤,比任何人都要重,众人看得红了眼,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把他和素珍更紧密地堵围起来,挡过了下一轮的箭雨。
这时,仍紧揽着素珍连玉汗出如浆,却仍冷静地吩咐:“快走。依马匹负重估算,他们快没箭了,进了城门以后别挡,只管逃命……”
众人听他出声,精神顿时一振,迅速后退,终进入到城门阴影处,借着这些许昏暗,再不顾后防,只全力往前狂奔而去。
进得城楼,便是内宫地界,经过迎面一个门,开阔的汉白玉地阶当即映入眼帘,前方是一座大殿,左右两侧各有几座侧殿。大殿两旁有通道,通向下一幢殿堂。
连玉本便大病未愈,此时箭中要害,已昏迷过去,进得宫门,连琴急道:“六哥无法下令,我们该如何走?直往密道而去,还是先藏起来?”
“这宫内道路迂回,他们策马不便,趁他们下马间隙,又和我们还有少段距离,大伙得尽快做个决定!”
连捷扬剑一指,“当然是往里面走,密道在后宫,这才到前殿,还有一大段路好走,自然是刻不容缓直奔目的地,但我们要兵分两路,这前殿两侧也正好有两个门让我们施为。”
他说着便去摘连玉身上外袍,悲壮一笑,“但愿我们这边能引开追兵。”
“好,”连琴笑道:“七哥,我和你一起去,青龙白虎也随我们走,阿灰和玄武他们武功最高,负责保护六哥和怀素往另一道门去。”
“不,此路不通。”
众人正要分开而行,素珍突然说道。
众人一惊,但月华下,只见她一手掩住下腹,脸色苍白无比,但眉目却异常笃定。
“怎么说?”众人素知她有智计,闻言都立刻倾听。
“他们人多,进宫策马搜寻虽有所不
便,但仍可让部分人骑马前行,他们只需兵分三路,其中骑兵分左右两路沿外面宫墙行进,不入我们这前殿,而是绕一圈中殿门口守住,他们骑马,我们靠走,哪怕我们分开两队,但无论是哪一队,都会被他们在中殿大门截住。同时,他们也不怕我们藏身此处,不往中殿而去,他们第三路人马,直取这前殿,进来慢慢搜就是了。”
“所以,现下我们也要兵分三路。舍弃前面看似活路却危机四布的路。望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置之死地?”众人不明所以,都紧张地看着她。
素珍颔首,“我知道,我们这里每个人的目的都只有一个,就是保护天子!他不能死,因为大周的军队和百姓,不能没有他。既然如此,我想问大家一句,是不是都已做好不惜一切甚至……必死的准备?”
除去晁晃和魏无瑕并未作声,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余人都毫不迟疑,飞快点头。
素珍笑,“我也一样。”
众人惊,却教她挥手止住,“事不宜迟,听我布置。我们分进到三个殿里去。左殿是我、明公公,还有白虎,我们是最弱的几个,不能拖累别人,必死。右殿是灰衣大叔,玄武,他二人武功最高,负责保护连玉。前殿也即中间的大殿,是七爷、九爷还有青龙。也是必死。”
“七爷,连玉的衣服你不能拿,交给明公公。敌人进来之后,必定会立刻搜殿,在他们搜殿前,我会出来,假装与魏无均谈判,以降换我和连玉二人不死,明公公在殿内装成连玉,你跟他多年,声音必能学个七八分像。”
“李提刑宽心,奴才虽是内监,嗓子尖细,但对皇上最为熟悉,这定能办到。”明炎初不会武功,虽被众人护着,身上也是中了两箭,一是肩,二是脚,此前一直拖曳着死跑,整条腿都被鲜血浸润,脸色一片苍白,此刻却是欢快一笑。
素珍点头,“他们十有八.九不允我降,这时,有人会进殿对里面的‘连玉’动手,白虎,你要在里面拼死拖延时间。”
白虎看了玄武和灰衣人搀扶下的男子一眼,含泪点头,“定战至最后一刻。”
“此时,前殿的九爷和青龙假意伺机搀扶七爷奔出,往方才七爷所说的其中一个门口而跑。敌人惊觉,定会以为那才是真正的连玉,必定会派此间大部分人追去,你们几个负责引开追兵。能引多远就引多远。如此,此处剩下来逮杀我们三名残弱的人已是不多,那么,这时右殿的玄武和灰衣大叔就可以出来了,一人和我一道负责揽下所有敌人,拼死方休,一人带连玉从来路上逃出去,回到上京城内,躲进百姓家中。相信我,一旦连玉醒来,他一定有办法让自己脱险。”
素珍一边说着,众人一边不住点头,当她说罢,每个人都是会心而笑,眉目间竟无一丝惧色。
让人胆战心惊的马蹄声同时也,踏踏传来,越来越近——
一直沉默未语的晁晃突然开口:“李……提刑,我们夫妇呢?”
素珍看向他们,“你们自是没有必要陪着我们送死的。你们就在此处等着,来路上我曾听魏小姐说,魏成辉还有依仗她外家财势的地方,晁将军如今手上已兵可将,对魏成辉再无威胁可言,魏小姐若晓以利害,这魏无均不敢平白现下便要了你们的命。李怀素只求你们一事,当魏无均和我说话之际,魏小姐目光假意悄然往前殿瞟去,作出不安的神色。二位保重。”
她说罢,朝二人极快地一揖,而众人待她语落,也随即四散而去,相互之间竟来不及诀别,也似乎根本不需再有别的话。
魏无瑕默默看着,心中愧疚,恍觉眼眶微微湿了,她想跟晁晃说句话,晁晃却没有应答,他和他们从来不是朋友,也曾生死相搏过,恨不得将对方千刀万剐才好,此时,竟也会为眼前一切感到悲凉。
在魏无均与无量带着凌厉杀气冲奔进来的前一刹,他们看到,素珍从左殿缓缓走出,往右殿深深一眼,随即,星光下,负手站定,淡淡看着前方。就好似当年,她以女子之身走进殿试的时候,眸中也会流露出畏惧和害怕,但又始终带着一股谁也不可阻挡的意气,不再后退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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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今天两更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