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临淄两百五十里,一条长长的队伍正徒步而行。
迈步之间,绛红色麻线连缀而成的玄色甲叶相互碰撞,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队列长达十数里,几乎都是由这些穿着汉军制式札甲的士卒组成,这些士卒们跨刀挽盾,持矛擎戈,远远看去,整个行伍仿若一条在钢铁草丛中蜿蜒而行的赤炼巨蛇。
如果有人凑的近些便能还能发现,在这条巨蛇的身上,似乎有一些小黑点在来回折返移动,好似巨蛇游动之时无意中沾上的小蚂蚁一般。
“令!紧跟队列,禁止喧哗,擅自离队及高声喧哗者,军法从事!!”
“令!紧跟队列,禁止喧哗,擅自离队及高声喧哗者,军法从事!!”
“令!紧跟队列,禁止......”
十数名轻骑在队列旁来回奔驰呼喝,虽然仍不时有人面带惊疑的抬头张望,但出于对军法的畏惧,大家只能闷着头赶路,把心中的那些困惑给憋在了肚子里,整个队列只剩下轻骑的呼喝声,走动时的盔甲咔嚓声,气氛显得格外凝肃。
道路旁一个缺了半边顶的废弃凉亭中,程昱肃身而立,将视线从天空的那一抹晦暗之上缓缓收回。
刚才他在发现变故的第一时间便毫不迟疑的下了命令,随后让人通知在后军压阵的李房前来议事。
虽然刘毅在走之前进行过明确,以程昱为主李房为辅,但程昱却不是个低情商的人,尽管在他看来李房忠厚老实,不像是个心里藏奸的,就算是真的当副手来用也不会怎样,可毕竟其资历摆在那,因此程昱也没真的把李房当副手来使唤,而是给他分了个坐镇后军,防止粮秣辎重出现问题的任务。
这也算是个既重要又轻松的差使,平素里只要按部就班的看好辎重,就能分到一份协助后勤顺畅的功劳。
其实程昱完全是可以拿定主意之后直接派人去传令,不需要和李房商议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宁愿因此稍稍耽搁些时间。
不多时? 两骑从后方疾驰而来,李房翻身下马? 把缰绳递给跟在身后的传令兵? 接着便大步流星的走到亭中,行了一礼? 道:“程长史。”
不知为何,这时候程昱反倒急了起来? 他没有回礼? 而是前移一步,双手将李房扶起,急声道:“宣直,时间紧迫? 我等就不再多礼? 而今忽逢日蚀天变,我担心府君那会有变故,因此拟加速行军,每日多行十五里,不知宣直意下如何? 可有为难之处?”
李房闻言微微一怔。
就这?
这么急的把我喊来,就为了说这事?你自己定了不就好了?
心中虽然这样想? 但是李房还没傻到直接说出来,好歹他还是分的? 也清楚程长史这样做是对他的尊重,所以李房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心里大致估么了一下? 随后瓮声道:“以房观之? 多行十五里尚且在士卒们的承受范围之内,只是每日耗费的粮秣会增加不少。”
程昱点点头。
“顾不了那么多了,万一......”
他没有继续说,而是话音一转。
“糜金曹昨日便去督运第三次粮秣了,应当尚足敷用,既然士卒能承受,那么便定下了。”
..........................
临淄城外,黄巾大营。
绵延的营盘中此时人声鼎沸,一片嘈杂。
黄巾素来军纪淡薄,打仗全靠着一股子血勇之气,也就那些个笃信教义的力士、将校身边的亲卫稍微上些规矩,可这些人在这十万大军之中毕竟是少数,占了还不到一成,既然连刘毅麾下被狠狠操练过的骑卒都忍不住窃窃,那么这些黄巾士卒自然也免不了的喧嚣骚乱起来。
按照以往,徐和早就应该下令麾下各大小将校头领回归各营,整肃军纪控制局面,防止出现意外,可现在,徐和却双眼微眯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那已然全暗的太阳,迟迟没有动作。
终于,随着噪杂声越来越大,徐和的身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性子嘀咕道,“刚逢大败,又遇到此等天变,若再不进行整肃,恐怕某些营盘就要炸窝了.......”
声音不大。
但这里都是什么人?能有资格入帐议事的,最不济的也是个乾元境的校尉,个个都是耳聪目明之辈,自然是听的一清二楚,加上这句话说的也不无道理,所以此言一出,立即引得不少人颔首赞同。
徐和身为实力最高的那个,自然是把这句不加掩饰的抱怨听了个真切,他也不以为忤,反倒倏尔转身,面朝着一干手下,嘴角先是勾起,接着上扬,最后干脆嘴巴一咧,“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
“实在是........天助.......我也!”徐和边笑边说,开头还是笑意盎然,可越说笑声越低,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是面如寒霜,杀意凛然!
这.......
徐和面前的黄巾头领不由得面面相觑,他们被这位渠帅的表现弄得有些发懵。
刚才被徐和的杀意一激,他们差点要同样迸发气势用以抵抗,也就是想到面前之人是渠帅才勉强忍住,但即便如此,因为吃不准徐和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所以谁也没有接茬。
其中有个看起来年岁较轻的正打算说话,却被身侧的同伴朝着袖甲拉了一把,也似懂非懂的住了口,一时间竟然冷了场,中军大帐外顿时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与周边的人声鼎沸之景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环境所限,徐和的想法根本就没来得及和手下通气,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他那几个本就不甚机灵的手下担心坏了自家渠帅的计划,自然是不敢随意接话,阴差阳错之下反倒让徐和陷入了一句话抛出去居然无人捧哏得窘境。
在一阵难熬的沉默之后,徐和或许是想明白了问题的所在,又或许是根本没有在意,他只是干咳一声,自顾说道:
“今日之战,受损最大的不是兵力,也不是器械,而是士气,原本已经触手可及的临淄城突然功亏一篑,又在刘毅那败了一阵,我军气衰而汉军气涨,此消彼长之下,虽然看起来还是我等围城而攻,但实则是骑虎难下,攻守已然易位。”
徐和目光一扫,把面前麾下们的神情尽收眼底,看的出来,大部分人对他这一番老调重谈压根就不以为意,甚至有少部分人还隐露不屑之色,或许.....是以为他已经技穷,在虚言恫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