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一辆华丽的皇家步辇平稳地驶入了银王府,银若宸醉眼迷离,打着酒嗝,横卧在马车的软塌上。
“王爷,到府了。”内侍小声恭敬地在车外说道。
“知道了。”银若宸打了个酒嗝,内侍掀起轿帘,他迈着微醉的步子走了下來。
浅浅的一层薄雾弥漫在王府的上空,空气清新怡人,诺大的王府如同笼罩着一层簿蝉轻纱,如梦似幻,亦如梦中的蓬莱,亭台楼阁,若隐若现,更显扑遡迷离。
整夜沒睡,银若宸的心情却出奇的好,这么多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在王府内如此舒心的笑着,抬头望天,天色还早,怕惊忧了寒菱的美梦,便信步闲庭在院内散起步來。
下人们早早忙碌开來,打扫的,倒夜香的,干杂活的,井然有序,有下人瞧到银若宸在府中走着,忙忙过來请安问好,银若宸摇摇手示意他们都退了下去,此刻他只想享受着宁静的清晨。
怡然自得地走了会儿,心中讶异,这王府内似乎自他离开起,真的有了不少变化。
具体要他说出來,倒真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但王府决绝与以前不同了。
府里干净异常,地上连一丝杂屑都看不到,下人们安份守妃的干着自己的活,沒有什么多话,走过一会儿,忽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从西配楼那边传來,更是惊讶。
西配楼不是一直闲置着么,怎么会有如此多稚嫩的读书声,思索了会儿,恍然大悟,这必定的寒菱的杰作了,这个女人总是古道热肠,当自己是救世主似的,恨不得把全天下的乞丐都给收了。
银若宸摇摇头,笑了笑。
再转过一溜花圃,“春晖宫”三个烫金的大字赫然跃入眼帘,银若宸瞬间愣了。
春晖宫已经尘封了,满目萧条与凄清,再也不复往日的庄重与肃穆,银若宸的心忽然沉入谷底。
杨太妃,他的母妃,硬生生把他从赵香芸的肚子里抢了过來,尽管她坏事做尽,但她对自己实有养育之恩,这一点是无法抹杀的,如果沒有她的培养,或许他真的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笑容渐渐在脸上消失,面色沉了下來。
“就算她不是我的亲娘,可她把我养大,还救了我的命,仅凭此点恩情我此生也难以为报。”耳内响起了那时在清心庵里时,他曾问寒菱,赵香芸并不是她的亲娘,可寒菱却是这样回答的,心中越发酸涩。
杨太妃不是善人,亦不是一个好的母妃,可她却养大了自己,也是给过他恩情的,至少他的身世,杨太妃并沒有宣告天下,也沒有去宋元帝面前揭秘,否则此时的他不可能还能安好,而在这个世上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并不多。
她曾关心过他的后宫,也关心过他的生活,也像天下母亲那样,希望他生活得幸福的,虽然她的做法并不可取,为了一已之私欲做了许多丧尽天良的事,但她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却是无法抹杀的。
银若宸默然,朝着春晖宫鞠了三个躬,转身离去了。
“死践人,竟然仗着王爷的恩宠折磨我们,好歹我们也是王爷的妻妾呢。”银若宸刚转过假山,便听到不远处传來嬌滴滴的,气喘吁吁的骂声,夹着怨恨与不甘。
银若宸微皱了眉,抬头望去,倏地睁大了眼,只见城墙边的小路上,一群衣着光鲜的女人正围着王府气喘吁吁地跑着步,后宫李太监正在旁监督着,她们一个个发丝散乱,怨声载道的,脸上全是汗水。
“今日是娘娘们受罚的最后一日了,各位娘娘,以后还是安份守纪点吧…这王府已经变天了,那位可是当家主母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呀。”李公公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呸,她也配。”
“我绝对不服…”
.........
银若宸揉了揉眼,再眨了眨眼。
沒错,前面正是以阮侧妃为首的一众后宫妻妾,正在大清晨里围着王府跑着步,听这话语显然是被寒菱所罚了…
沒想到自己离开王府这段日子,这王府的变化还真不小。
这个女人竟把他的后宫给折腾成这个样子了…
银若宸哭笑不得,此种创举除了她再无第二个人能想出來,有时银若宸都奇怪,寒菱满脑子的奇怪思想到底从何而來…
比如她总是崇拜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爱情自由,对一妻一夫制理所当然,这些想法不仅他沒想过,就连北冥国的女人也不曾想过,放眼天下,男人三妻四妾比比皆是,而她的这些想法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他爱她,不愿失去她,什么都答应了她,可真要就如此解散了他的后宫,恐会引人非议,而他也无法交待,想到这儿,头不由得隐隐作痛,低下了头匆匆离去了。
寒菱整夜噩梦缠身,梦中那个妇人玄然若泣的双眼,流着鲜血的嘴角,低声轻柔的叫唤,让她紧锁了双眉,双手握着锦被成了团,惶然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银若宸还沒回來,身边空荡荡的。
丝丝寒意从心里升起,她睁着茫然的大眼蜷缩在锦被中,诺大的东寝宫里,她的存在是如此的渺小,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沙漏的声音滴滴响着,寒菱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与害怕。
很久很久以來,她的灵魂在黑暗的虚无中奔跑,疲倦而又虚弱,明明很累很累,却无法停歇下來,找不到依偎的地方,似乎就要找到了,可却惶惶不可终日。
她不要这种感觉,这种感觉让她窒息,让她害怕,也让她迷惑,分不清方向。
走廊里传來了熟悉的脚步声,寒菱知道银若宸回來了…
心渐渐安宁了下來…
“王爷,好。”玉兰恭声请安。
“嗯。”银若宸点了点头,问道:“翁主现在醒了吗?”
“回王爷,翁主还在睡着,昨晚很夜了还在等王爷,想必是乏了。”玉兰小心地答道。
银若宸愣了下,嘴唇弯了弯,轻步朝寝宫里走來。
寒菱闭上了眼睛。
很快,熟悉的龙涎香夹杂着淡淡的酒味萦绕在鼻尖,听到了他沉稳的心跳声,他的呼吸甚至拂到了脸上。
寒菱睁开了杏眼,正对上银若宸那清澈明亮的眼神,他黢黑的眼珠,黑白分文,炯然有神,那么熟悉,似乎穿透了她的心。
“菱儿,我就知道你醒了…”银若宸俯身,歪着头打量着寒菱,眼里带着温浅的笑意,温言软语地说着。
他的声音温溫的,软软的,带着一股温暖。
“若宸哥哥。”寒菱张了张嘴,声音有丝酸涩。
“菱儿,怎么了?做恶梦了…”银若宸见寒菱睁着茫然的大眼望着他,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苍白,心中一紧,伸手抚着她的脸温声问着。
“若宸哥哥…”寒菱鼻子微酸,忽的坐起來,扑进银若宸怀里,把头埋进他的胸襟里,紧紧地搂着他不松手。
银若宸愣了下,用手抚着她的秀发,问道:“怎么了,菱儿。”
寒菱不作声,只是紧紧地搂着他。
至少这一刻,她的心是如此的安宁与温暖,她想这种感觉长久点,不愿放手。
银若宸无奈地笑了笑,任她抱着,宠溺地调侃道:“菱儿,马上就要做新娘了,用不着如此激动啊…”
“不要,不要,我就是要这样。”寒菱的头在银若宸怀里蹭着,就是不愿放手,“若宸哥哥,皇上沒有为难你吧?”
“当然,我是谁,他怎敢为难我呢…”银若宸笑着说道。
寒菱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噘着嘴说道:“若宸哥哥,满身酒味,好难闻,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好,菱儿,嫌难闻就先放开我。”
许久后,寒菱才把头从他怀里抬起來,眨着明亮的杏眼望着他,双颊在他怀里捂得通红,再无苍白之色。
“懒虫,起來了…这几日要忙碌了…”银若宸用手捏着她的粉霞,剩着酒气,凑过头闻着说道:“菱儿,你这身上是什么香味,这么好闻。”
寒菱见银若宸笑逐颜开的,确定昨夜宋元帝并沒有难为他,心中的一块石头彻底落地了,阴霾一扫而光,笑着说道:“哪來的什么香味,不过是用白禾花晒干熏了下衣裳而已。”
“难怪,好闻着呢,我的菱儿就是天生丽质。”银若宸啧啧赞道。
寒菱一笑,朝外叫道:“玉兰,伺侯王爷冼簌。”
玉兰答应一声,很快走了进來。
“好吧,这几日一路奔波,也好久沒有冼冼了,就听娘子的话吧。”银若宸笑咪咪地说着,俯身朝寒菱低声耳语道:“乖乖在这里等着我,我为了你这么辛苦,是不是要好好奖赏下呢…”
寒菱听得不解,忙问道:“奖赏什么?”
傻样,银若宸瞧着她迷惑不解的模样,心内窃笑,摸了摸她的鼻子,嘴里哼道:“别急,等下相公再讲与你听。”
说完贼兮兮地走了…
寒菱眼见他屁颠颠地走了,脸上闪过一抹红晕,捂着嘴笑了。
哼…当我是个傻子,寒菱唇角微勾,暗自觉得好笑,早就明白他的意思了,故意假装问他的,沒想到他还真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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