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韶光正好,她的头埋在他的膝盖上,他,他永远也不会丢下她,转瞬间,镜面破碎,支离一地,她从别人口中得知,他不要她了。
原来他从来要的都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这条命。
命没了,他也没了。
云楚伸着右手,手掌向上,对着太阳,阳光从指缝间漏进来,灼热了双眼。如同她最初的爱恋一般,支离破碎。
原来,她终是一无所有的。
转眼间,阳光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一挡,顿时眼前一片漆黑,云楚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才看清了眼前的人,是凤流年。她沉吟,轻轻别开头。
凤流年的眸色微微黯然,放下了手里的药碗,轻声问道,“身体还疼吗?”声音轻得仿佛面前就是一根无依无凭的羽毛,轻轻一吹就会不见。
云楚上半个身体靠在软垫上,闻言摇了摇头,并露出一个让对方安心的笑容。
凤流年却是更沉默了。
“家刚刚安下来,医馆的事情也拜托你处理了,我希望这些事都可以早完成。”云楚的声音沙哑而又细,好似提不起力气。
“好。”
“沂水带来的蜂蜜,不要浪费——就做蜂蜜菊花糕吧,也不知这个季节有没有干菊花?”
“嗯。”春季不是菊花灿烂的季节,可是即使没有,他也会为她寻来。
“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云楚闭了闭眼睛。
“嗯。”凤流年的话依旧少得可怜,言毕便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云楚垂下眸子,目光依旧落在床对面的窗子上,其实这处宅子是凤流年找的住宅中最不安静的一处了,地处闹市,不远处就是乐坊,连晚上也不得安宁,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选择在这里住下来。
或许是喜欢这里桥流水的景致,或许是喜欢这房间门口的那一丛绿竹。但她终究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想着想着,她真觉得有些困了,闭上眸子,身体缓慢地滑落下去,忽然间,远方的乐坊响起了歌女的歌声——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迷蒙间,云楚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个黄昏,她步步走向悬崖,最后一刻看到的还是那人的幻影,赤色如火,艳倾天下。三年来,她一直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好看的人?好看得令她心甘情愿,令她飞蛾扑火……
她是恨他的。
即使那时最后一刻也不曾有恨,可是,她想她现在是恨他的,恨他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恨他让自己死得不明不白,恨他的背弃,置她不理……
可是,对她来,凤倾阑就是一个谜,她与他相处了一年多,到头来却对他一无所知,以至于现在想要打听他的消息,也无从下手。
他不见了,带着她的恨意无处发泄。
“咚咚。”
两声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云楚的思绪。
“进来。”
门被打开,沂水缩手缩脚地探出一个脑袋,“姐?”
云楚懒懒地抬了一下眼皮,“什么事?”
“没啥,流年你想休息,睡觉前是不是该泡一个热水澡?”
“不用。”是热水澡,其实是药浴,只不过那药浴泡着令人十分不舒服。
“……”沂水的眼睛眨巴眨巴眨了不知道多少下后,才后知后觉委委屈屈地道,“姐怎么可以不洗呢,我热水都烧了,而且姐的身子那么弱,那个庸医多泡泡热水有好处,这几天劳碌奔波,姐好多天没有泡了,脸上都长褶子了——哦,对了,药材也该煮起来了,虽然我觉得那个庸医也不靠谱,可是姐如今的气色明显比以前好了那么一,以后看到那个庸医后咱们态度一定要好一。”她磨拳擦掌,眼里闪烁着精光,哪有一丝感激的模样!
沂水口中的庸医是三年中云楚游历明安的时候认识的,大名叫魏长舒,十岁的模样,甚是年轻,原本长得还算英俊,可惜这人偏偏留个八字胡,反倒看着显得老了。脾气有些古怪,看谁都不顺眼,算个医痴,在一次意外中与云楚认识,得知她手上有《封烬殇》这本书后两眼放光,为了讨要此书,便死皮赖脸地赖在他们这里,就算凤流年拿着剑都砍不走他,人又狡猾,知道自己打不过凤流年,次次出现都先耍奸计引开对方,然后对云楚本人一阵威逼利用,自然没有一次能让云楚头的,不是被气得跳脚就是中了毒一瘸一拐的跑回老窝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云楚实在受不了了,善心大发地让他抄录了其中一册,大约坑了对方一万两银子。魏长舒还千恩万谢,最后扬言要为云楚医治身体,可惜治到一半人就跑了,连那一万两银子都没有揣在怀里没有交公,那时连沂水都不得不感叹看走了眼,一开始看到自家姐坑那人的时候还同情了一把,觉得这世上的老实人遇到云楚能保住晚节实在是不容易,没想到最后被坑的竟是他们自己。
“你姐我自己也是大夫,何必非要靠别人。”
“可是姐你自己给自己把脉多怪异啊。”沂水讪讪地一笑,“而且奴婢听了,大部分大夫都不是老死的,他们有时候自己生了病都不知道的,结果越来越严重,到最后就——”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一命呜呼了。”
云楚眯起眼,“你这是诅咒我不得善终?”
沂水瞬间全身的汗毛竖起,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么会呢?我天天都期盼着姐长命百岁,比乌龟活得都长。”
“哼。”她是别指望从这丫头嘴里听到好话了,明明当初那么老实的一个人,三年相处下来,越来越笨了。
“那个——我去看看水开了没有,姐你千万别睡着了!”沂水看此刻情形不对,一溜烟从屋里跑出去,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
云楚拧了拧眉心,颇有种御下不严的挫败感。
实际上,当她从风机崖底醒来的时候,凤流年和沂水都躺在她的身边,两人皆没有苏醒的迹象,而她从悬崖之上跳下来,亦是毫发无伤,不,也不是毫发无伤,云楚抬手,轻轻覆盖在了自己的心脏处,指尖微微摩挲,脸色晦暗不明。
他们对于自己为何会躺在风机崖底也完全不知,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南柯一梦,然后梦醒了,所有事情回到了当初,直到“妖女闫翔的尸首被找到,首级要带去尚京处以极刑”的消息传来,她才猛然惊醒,那些,都不是梦。
闫翔终是死了,可是连着云楚也死了……
日光幽幽,云楚终是睡不着了,她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床边,却没有取到什么,这才想起那一堆刚买的医书也都看完了,是该买新的了……
晋国统一齐、楚、韩、赵四国后,独孤帝改国号为天霖,后王位被凤家取而代之,国号又改为晋华,尚京承袭了天霖原来的格局,宫殿被大肆修改,从原本的巍峨大气,多了一丝江南风韵,文理气息极浓。更因长公主之要求,为符合卦象显示,利于风水,使得凤家帝位千秋万代,在格局上也做了诸多调整,以至于在天霖旧臣眼中皇宫几乎不复昔日模样,就像是一座华丽的金丝牢笼,外面的人向往进来,里面的人甘之如饴,一切都呈现出欣欣向荣之色,从表面看似乎没有一丝衰败的迹象。
天下皆知,安成帝育有五子三女,其中一位是东宫太子,三位已经封王,只剩下那位三年前刚刚回来的四皇子凤雪倾还留在宫中,受万千宠爱。所有人都以为,安成帝重获爱子,舍不得这么快将他封王赶到封地上去,至于十五年前傅贵妃的那件案子,自然也不会有人傻乎乎的再提起,以免触怒安成帝与四皇子。自然除四皇子外,还有一位晋华新出的风云人物也是不能得罪的,各位朝臣乃至后宫中人都心知肚明,就是那位神秘到至今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甚至代替了凤妍长公主盛名的国师,这宫中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打听这个人,可是全部一无所获,别人了,连他的名字都未打听到。
此刻,皇宫西面,有一处宫殿,是由安成帝亲自提名的凌雪宫,凤雪倾的主宫,里面的装饰奢华暂且不提,光是那价值连天的紫竹林便可知安成帝对这个孩子的喜爱,处处巧夺天工的设计,处处不失优雅的景致,当真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夏岚一路疾步向紫竹林走去,这个年轻却不失分寸的男人此刻额头冒着细汗,腰间的佩剑随着他急速的行走而摇晃个不停,好似想从佩带上挣扎下来。他只觉得这桥流水丝毫不能平复自己急切的心情,心里一阵又一阵的火快要将他燃烧了一边,忽而,他一顿,耳畔听到自前方传出的悠悠琴音,那是——从容的琴声。
忽然,身后被人拍了一下,那人随之又嘲笑道,“一路见你跑过来,竟也不通报一下,若不是你长了张夏岚的脸,我真以为是刺客了。”
夏岚回过头,原来是幼柏——十三岁的少年,还是想着玩的年纪。
“你怎么这般看着我?”幼柏装作大惊的模样,赶紧扯了扯身上的春衣,“你别是看上我了,我心里只有殿下,诚心日月可鉴。”
夏岚狠狠白了他一眼,心里急切,也不愿与他继续口舌之争,将之抛于脑后,继续往前走。
“喂,你那一身臭汗可别熏着殿下。”幼柏在他身后急着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