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的脸色发白,“林敏芝,你干什么,怎么可以杀了他,师父的解药怎么办!”
林敏芝看了她一眼,踢了踢脚下的身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觉得张子笙会做出自杀的事情?”
云楚一时竟是无言以对。
林敏芝也无心卖关子,“他刚才在转移你的注意力,通过放血的方法排毒,再过不久,这人又可以生龙活虎地在你面前跳了。当然,也可能故意装死,好放松我们的警惕,日后反败为胜。”
“你怎么就确定……”
“云楚,不管怎么,我才是他的关门弟子,最了解他的人是我。”林敏芝有些得意,“掌门啊掌门,你怎么也想不到精心计算的一切还是毁在徒儿我的手上了吧。”她的笑容看着有些扭曲,在脸上表现出来的情绪下似乎还掩藏了什么,只是云楚如今的注意力全在张子笙的尸体上,没有注意到这些。
“就算他诈死又如何,你杀了他师父的解药怎么办?”张子笙死了,他真的死了,斗了那么久,计划了那么久,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死了?那么师父……师父身上的毒……云楚有些茫然……
“怎么办?”林敏芝阴郁的语气里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字字清晰地凝视着对方,“云楚,难道你不知道,所谓的静虚散,根本没有解药!”
云楚的眼中闪过一丝暗色,“什么叫——没有解药?”
这一刻,林敏芝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像是解气,像是得意,又像是憎恨,她现在一身华衣,面色如桃,好像没有丝毫异样,是的,没有丝毫异样,即使表面上如此,“我想起来了这些事,凤爷确实没有告诉过你,他也只没有告诉你,是不是忘了呢?”她转了圈,故作轻松地道,下一刻,她裂开嘴,怨毒地看着云楚,“还是他根本没打算告诉你呢?”
云楚强自镇定,“你有不对劲。”
林敏芝没有理会云楚的话,自顾自地着话,“云楚,你大概还不知道,凤爷早就知道张子笙根本没有静虚散的解药,他和天问是一伙的,骗你来这里偷解药而已,哈哈哈哈……”她狂笑了一阵子,最后连肚子都笑疼了,可是同时,脸上的泪水却流得越发地肆虐,“而你就像一个笨蛋,相信了他们,还记得当初你救傅雪琛那些人的时候,你应该知道附近有狼群出没吧,其实那也是张子笙安排好了的。可是你知道它们最后为什么会没有出现吗?因为凤爷的人一早就安排在那里了,为了你能够顺利地做你该做的事情。啊!还有,你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最近都没有天问的信?你以为半途被人截了?别傻了,那些信根本不是天问寄的,是我奉了命令,以天问的口吻,告诉一些你该知道的事情。”
“奉了谁的命令?”云楚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从嘴里挤出来的,她想,是她幻听了,还是对方的嘴巴出问题了,如果没有解药,她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呢,这个世上,能够让我言听计从的,除了他,还有谁?”
“你他一开始就为了把我引入这个陷阱所以故意装作毒发吗?”
“不是。”
云楚松了一口气。
可是林敏芝接下来的话,就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刺入她的心脏,“根本没有毒发,你也知道凤爷自被浸泡在跗骨水中,百毒不侵,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有中过静虚散的毒,更不存在你口中的毒发。”
“唔……”心脏在喊疼吧。
人受打击到一定程度似乎反而能够镇定下来,云楚想,她今天听的已经太多了,受的打击也够多了,不需要再去知道一些什么了吧,也许吧……
“我能见见他吗?”别人嘴里出来的话,再真她都不信,他嘴里出来的话,再假她也信。
“见他?”林敏芝忽然目露凶光,一脚将云楚踢翻在地,“你凭什么见他,他连我都不愿意见,”她跌跌撞撞地走着,不知撞到了什么,身子竟然软软地倒了下来,她又哭又笑,看着傻兮兮的,“他要杀我,他不要我了,为什么他会这么狠心,我不求别的,只想陪在他身边而已。”袍子上,从里到外,慢慢渗出了血迹,仅仅一会儿,整件袍子竟然变成了红色,“他的身体是冷的,心也是冷的,云楚,你快了,你也快了,绝杀令如何,不过是笼络你的手段而已,哈哈哈哈哈……”林敏芝疯狂的笑声戛然而止,嘴里吐出一口黑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心甘情愿跟着他吗?”她气若游丝,目光还是对着云楚,可是却又不像是在看着云楚,犹记得那年干旱,她才四岁,所有人都被饿死了,她坐在一个父母的尸体中间,眼前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着的全是苍蝇和腐肉,那时,一个与她年纪一般的男孩游历至此,一眼便看见了尸体中即将干涸的自己。那一幕多少年都在脑中难以忘怀,那个孩子不顾污秽地伸出手,万丈光辉下对她道,声音徐徐宛若清风在耳,“想活下来吗?”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那万丈光芒下是结了冰的无底深渊,那清风在耳是魔音诱惑着她走进地狱,自此心甘情愿,永世不得超生。
浊世公子翩翩立,佳人从此终身误。
她这一世,已经够了……傻得够了……
临死前还是狠狠地瞪着她,这是多大的恨意,连死都要来找她的不痛快,云楚默默地想着,看着对方身上的血液慢慢散开,脑子有些发愣,她竟是重伤至此,也要为师父除掉张子笙!是谁要杀她?师父吗?
她想相信,可是又不敢相信。她扯动着锁链,苦于没有脱身的法子。顿时她想到什么,目光落在不远处张子笙的尸体上,有个想法油然而生,张子笙会不会随身带着钥匙?
这么一想,云楚就付出了行动,很努力地蹬着脚爬过去,好在刚刚为了表示气势和形象,往里走了很多,如今张子笙落地的位置在铁链活动的范围内,还真是偷鸡摸狗的好时机。云楚笑得贼贼的……
可唯有一双眼睛,满脸的笑意都无法走进,就像是星空里最遥远最深沉的那一颗星星,只有一微弱的光芒,随时都可以被吞噬。
云楚嘴角的笑意盎然,眸色灰暗。
她的运气很好,她摸到了钥匙,忽然觉得一场大起大落的悲剧就这样落幕了,心里有的别扭。锁链解开了,云楚慢吞吞地站起来,的房子,一眼可以看到尽头,如果光线在好一就好了,她不喜欢这种阴沉沉的气氛。
目光,又落回了林敏芝身上,眸中又变得黝黑,茫然一片,云楚蹲下来,缓缓将头埋进膝盖里。
离开这里,她又该去哪里?
林敏芝,你的利用价值没有了,我的是不是也将没有了?
她曾经十分羡慕沂水的单纯无知,那时候,自己也想过自己往后的命运,终觉得太复杂,最后什么也没想,也至于连条后路也没有留下。那时,她的想法直白而又简单——
之所以答应张子笙的要求,是为了一个结果,为了一个足以让她死心,而相反,同样足以让她倾心的结果。
为了那个结果,她宁愿,倾其所有。
云楚的头抬起来,视线看向这间房间的门,她知道,只要往这里走,她就可以走出这个阴沉沉的地方,然后——然后什么呢?云楚又茫然起来,心里一种厌烦感油然而生,就算静虚散真的没有解药,师父真的把她骗来这里也好,可该做的她都做完了,张子笙死了,妖女闫翔不知所踪,剩下的,以师父的能力就可以摆平,再不济找个冒牌货替她死就好了。这样下去,师父也不会有危险了,所以她可以离开瑶山了,也该离开了,然后去天阳,去找天问,她想见见他,不管睡着也好死了也罢,她想看见他,然后赖着他,从此再也不分开了……
云楚此刻就像是一块一块的木头组装起来的木偶,机械地起身,僵硬地走动,唯有那眼眸,笑容如花,仿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沂水刚刚爬上风机崖,她并不知道瑶山通向风机崖的密道在哪里,如今能上山,也靠的是张子笙提供的一条比较安全的道,此刻她满身狼狈地来到屋前,实际上,这是一个草屋,以前用来放哨,在风机崖上四处都有这样的草屋。
她还在远处,所以当看到那一袂红色的裙角,便高兴得不能自持,张子笙没有骗她,姑娘真的没事了,她努力挥挥手,大叫道,“姑娘,我在这里。”
云楚脖子一扭,循声看去,只看见一个瘦的身影飞快往自己这里跑过来,她的目光依旧呆滞,只是眼珠子隐约转动。
沂水就像是一直咋咋呼呼的鸟,上蹿下跳地摆弄着云楚,“姑娘你怎么这么狼狈啊,那些人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要害你,还好张掌门提前送信让我上山先拖着他们,怎么样,姐我的表演是不是很好啊,他们都被我骗了。”沂水裂开嘴,露出一行白白的牙齿。
“你之前的那些都是——假的?”
“对啊,不过要装得像一,否则他们会把我也杀了的。”沂水像是鸟一样展开翅膀,在云楚周围转着,“对了,姑娘,张掌门呢,他没和你一起吗?”
“……死了。”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什么天真的人,看,连沂水都会骗人了,还有什么能更让她惊讶的……云楚觉得自己的想法很荒诞,可是心告诉她这是合情合理的。
“死了?”那连珠炮一般的问话戛然而止,沂水心翼翼地瞧着云楚,仿佛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瞧出一朵花来,“姑娘,你们打架了?”
“沂水。”
“嗯。”
云楚难得看向她,目光柔和,“回去吧,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这里太脏了,容不下干净的东西和人。”
沂水茫然地摇头,“姑娘,我听不懂。”
“听不懂,才好……”云楚的声音消失在冷兵器碰撞的鸣音中,她的柔和的目光,虚幻得像飘扬在空中的一片云,风一吹,便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