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氏晕厥的一刹那,林傲梅就已经完全顾不上杜柳清和林芙蓉有多狼狈了。心头脑海,都只剩下前所未有的担忧和恐惧,在不停的萦绕盘旋。
目光有些涣散的看林箭澜将孟氏放到里间的福寿八宝檀木锦床上。孟氏就那样一动不动,静静的躺着,原本浑黑却透着精明的双眼,此时紧紧的闭着,脸上一片祥和,完全看不出适才的怒容满面,却显得那样苍白。
犹记得上辈子,孟氏油尽灯枯之时,也是这样,就像一片枯萎的残叶,毫无生气……
光是忆起当时的场面,林傲梅心口便是一阵揪痛。不敢再继续想下去,颤巍巍的半跪在床头,紧紧抓着孟氏的手,压下心间的恐惧喃喃道:“祖母,你不会有事的,不会的……”似乎是在跟孟氏说,又像是在跟自己说。
见林傲梅神色不对,林箭澜拍拍她的肩,柔声劝慰道:“别担心,祖母她会醒过来的。”
林傲梅泪眼婆娑,抬眸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吗?”
那双平时凝慧璀璨的妙眸,此时犹如陷进了无边的漆黑冰冷之中,就像一叶孤舟迷失在无尽的大海上,满是彷徨无助。怔住了身边的林箭澜,忍不住用力点头道:“傻孩子,当然是真的。”
林箭澜不知道孟氏的病因有多严重,只道孟氏是气极了才会晕过去,所以林傲梅的恐惧从何而来,林箭澜自然不懂,只觉林傲梅是太过紧张孟氏,才导致一向冷静沉凝的她,会变得如此关心则乱。满是感叹,却也满是欣慰:终究,只是个纯真的孩子!
茫然望着毫无醒来迹象的孟氏,林傲梅的心头一片杂乱无章。
上辈子,她辜负了祖母一番苦心,甚至在回府之时,就被林芙蓉拉离了轨道,不晓得到常青院请安探望。刚刚回府,在这个拜高踩低的高门宅第,生母已逝,她却不懂得要先找寻依靠,震慑众人,还大摇大摆的去观赏相府。当时,祖母是不是对那个无知的自己失望透顶了呢?
但是,她知道,即便是对自己失望,祖母也仍然在暗中照拂着她,否则,上辈子那种懦弱无能的自己,如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相府中,安逸的生活了一年,才嫁入二皇子府呢?
直到这辈子,她看清了身边的种种伪善,也终于看清,在这相府之中,还有一个人,在真心真意的关怀自己。这份真心,太过珍贵,她恨不得用尽生命,去永远的维护。所以,在祖母面前,她可以变得如上辈子一般娇憨单纯。即使知道了杜柳清的佛口蛇心,她为了自保复仇而不择手段的陷害,却也不愿在祖母面前暴露半分,生怕祖母对如今心狠手辣的自己心生芥蒂。
她这辈子,尽心尽力想要去维护这份真心,想要好好的孝顺祖母,她不敢想象,如果祖母不再给她机会去弥补,她该怎么办?
早知道祖母会被气得晕厥,她就是再被陷害一千次一万次,也绝对绝对不会设计这一局。仇,什么时候都可以报,但是她的祖母,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她不要,不要……
紧紧握住孟氏的手,不住的磨砂着,似乎这样,便能够减轻心上的恐惧。林傲梅终于还是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平时的冷静,机敏,临危不乱,此时已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担忧慌乱,看得林箭澜心中疼惜,一个劲的柔声劝慰。
孟氏年迈,近年来又时常头疼,所以一直有府医无时不刻的在右相府中,以备晚上或者太医院休沐之日的不时之需。而林傲梅回府后,一直暗中在帮孟氏调养,加之现在又非深秋严冬两季,孟氏的头疼毛病不会时常发作,所以,已经极少唤府医前来了。
即便如此,但半刻钟都不到,府医背着药箱,风尘仆仆的身影依旧赶到了常青院。识趣的忽略掉正屋还在跪着的几人,径直进了里间替孟氏看诊。
“陈大夫,我祖母她怎么样了?”刚把完脉,林傲梅便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二小姐不必担忧,老夫人会没事的。”陈大夫恭敬的说着,继而伸手按压孟氏的人中,拿出针灸刺了她额间的几处穴位,提笔写了一张药方子,交代一旁的丫鬟去抓药,待会给孟氏煎服,这才朝林箭澜禀道:“相爷,老夫人这是怒火攻心,才会一时气血不畅,导致晕厥的。在下已经替老夫人施了针,快则三四个时辰,慢则六七个时辰,定会醒来。只是,老夫人已经年迈,实不宜再让她动这么大的怒火了,否则次数一多,怕是气血两亏,恐有性命之忧。”
林箭澜会意的点点头,深知孟氏是因为方才气极了才会晕厥过去,所以林箭澜在担心之余也较为冷静。此时亲耳听到府医说孟氏没事,还是不免更放心了些:“有劳陈大夫了,老夫人的身子近几年来是越发大不如前了,还要烦劳你多加照料才是。”
“相爷放心,在下定会竭尽所能!依据老夫人的病情状况,在下已经查阅了许多古医书,前些日子刚研制出一剂药方,可以缓解老夫人的头疼毛病。待在下再谨慎调改一番,便能够让老夫人服用了。”陈大夫恭声道。
林箭澜点头道:“嗯。记住,要好生帮老夫人调理,需要什么药物,就到门房报备一声,让总管出府采买。”见陈大夫尽心尽力的模样,林箭澜也极为信任,吩咐一旁的丫鬟道:“老夫人已经没事了,去太医院说一声,不必麻烦钟太医再跑一趟了!”
听到孟氏会醒过来,林傲梅心头的一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听了府医的一番话,也顿时心中了然。
前世孟氏的身子,也都是由这位陈大夫在调理,他医术精湛,却极为古板,太过依赖医书,遵循古方,缺少实际。以孟氏的年岁,时常头疼,古医书上,确实没有记载这是什么大病。所以,有医术还算精湛的陈大夫在帮着孟氏调理,便也没有特意去请御医来看诊了。
而这次,因为孟氏晕厥过去,所以林箭澜便吩咐去太医院请太医过来。因为之前觉着,离孟氏病发的时间还有些久,所以林傲梅也只想着,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想办法让林箭澜请御医过来替孟氏看诊。但是这会,又何尝不是个不可多得的契机?
适才因无措恐慌而失去慧黠的灵动双眸,此时又恢复了往常的淡然冷静。听到林箭澜吩咐丫鬟的话,林傲梅赶忙出言阻拦道:“爹,祖母这不还没醒过来呢!虽说有陈大夫看诊,梅儿也放心得下,但是,钟太医此时,定然也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何不就让钟太医也顺便帮祖母看一看,也可保证万无一失啊!”
林傲梅虽说要让钟太医过来看诊,保证万无一失,却也完全没有让陈大夫听着不舒服。再说,那是太医院的太医,医术自然比自己高明,虽说孟氏的头疼绝非什么大病,但是能和太医院的太医诊出同样的结果,他也与有荣焉。所以,陈大夫想了想,便也赞成的道:“二小姐说的是,老夫人身子金贵,多个人看诊,多分保障才是好的。”
见张大夫本人并没有表现出不悦的神色,林箭澜便也不迟疑的同意了。
虽然陈大夫拘泥于医书,没有诊断出孟氏头疼的真实病因,但是他的医术精湛,却是毋庸置疑的,否则也不会成为右相府的府医。所以,陈大夫说孟氏会醒来,林傲梅倒也没有不相信。
趁着陈大夫退下煎药,林傲梅这才记起了杜柳清,出了这种事,以杜柳清的性子,定是不会离去的。想了想,便朝着林箭澜道:“爹,二娘还在外面跪着呢,已经够久了,先让她起来吧!祖母突然晕厥,二娘定然也是十分担忧的,还是差人告诉她一声祖母无碍,不要让她太过担忧了。”
林箭澜冷哼一声道:“我已经让她回秾华院闭门思过了,既然她要跪,就让她跪着长长记性,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杜柳清支走银两一事,且不说林箭澜信不信,疑不疑。单杜柳清顶撞气晕孟氏,就已经够让林箭澜恼怒了。更别提,事实据在,林箭澜就是想相信杜柳清没有支走银两,也无从信起了。所以这件事,林箭澜和孟氏一样,同样觉得是杜柳清不明觉悟,心中难免更添恼意。
若非想留在孟氏身边照料,林傲梅真想出去好好奚落杜柳清一番。沉吟了稍许道:“爹,女儿知道您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过,还是先好好问问,二娘支走那么多银两,到底是去做什么了,才好下定论啊。”
“她要是想说早就说了,还用如此狡辩不承认?”林箭澜有些气愤的道,他就想不明白了,柳清支走那么多银两,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爹,二娘不说,难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怕是再怎么问,二娘也会闭口不言。但是,张管事不见得没有头绪啊!女儿想,如果张管事说的是实话,那二娘每次派丫鬟去支走银子后都去做什么,或许张管事会暗中查探查探也说不定啊。”林傲梅劝着道,字里行间,不难听出还是在尽力的帮助杜柳清。
林箭澜叹了口气问道:“梅儿,你相信是你二娘支走银子的吗?”即使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是杜柳清支走的银子,但是,这么多年对杜柳清的信任,已经快养成林箭澜的一种习惯了。所以,即便事情到了这里,林箭澜也很难去相信。
林傲梅愣了愣,垂下头,似乎不敢开口。林箭澜笑着道:“无妨,说说你的看法就是。”
林箭澜会这样问,林傲梅又怎么会猜不出他的想法,犹豫了会,开口道:“爹,女儿和爹一样,更想相信二娘没有支走银子。可是,女儿真的无从信起。女儿虽对二娘抱有一定的信任,但是这信任,却不能是麻木没边际的。否则,就如同带着一双有色的眼睛去看待事物,对其它人,都是不公平的。”
娇嚅怯怯的声音,却让林箭澜听得心中讶然不已,霎时所有的迟疑想法,都犹如拨开云雾,见了月明。
是啊!就连梅儿都懂得,信任不能是麻木无边际的,他身为一家之主,公正是首要。又怎么能在如此事实据在的情况下,还以自身的信任去衡量事情呢?
对于杜柳清,他自然是信任的,但是,在处理这种事上,很显然,他完全不能用自己的信任去看待事情,必须一视同仁。而这样一来,林箭澜扪心自问,他更觉得张管事的说辞是真实的。
“你说得对。”林箭澜欣慰的拍拍林傲梅的肩膀说道,心中已然有了决定,遂出言道:“来人,去让张管事进来。”
林傲梅浅浅一笑,转头照看着孟氏。看来,林箭澜对杜柳清的信任,也不过如此!
三姨娘在一旁,却已经看得暗暗拍手称绝。二小姐一步步都看似在帮着杜柳清,却无一不是以“公正”的形象置杜柳清于死地。若说之前,林箭澜因为情感视觉,所以对杜柳清还抱有三分信任的话,那从他此时单唤张管事入内一事上看,便知道,这三分信任,已经被林傲梅的一番话消弥于无形了。而张管事一旦入内,杜柳清这罪名,可谓就是彻底坐实了!
张管事待会会如何说,三姨娘心知肚明。因为林傲梅在交代张管事时,并没有避开她。适才老夫人晕厥,她只以为这一步棋会毫无用武之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二小姐从不做多余的事,一旦做了,就必定有目的。
稍一想,三姨娘已经终于明白,林傲梅那句“要将杜柳清连根拔起”,是什么意思了!原来,并非只是要杜柳清的掌家之权,而是,这所谓的根,指的其实是林芙蓉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