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初升的明月如白玉盘,嵌在如墨蓝绸布似的月空中,月光清冷,彷佛给浮生阁陇上一层薄纱,隐隐透出寒气。
小北卧于院子的大树干上,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一汪明月,久久没有动静,宛若禁止了一样。
无心湖边那俏皮动人的身影,天真无邪的笑容,明显扰乱了主子的心思,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桥头看了有多久,桥上人来人往,湖边细柳摇曳,他眼里怕只装了一个她吧。
人不怕情之所起,却怕自欺欺人,旁观者永远都是最清醒那个。
真闹心!想主子的理性不为感情所扰,能顺利地完成谋划已久的大业,可又不想主子像我一样,一子错,余生皆为情所扰。
思及此处,小北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月光下,可清楚地看出小刀造型美观,做工精细,刀柄上用白玉石镶嵌出吉祥精美的图案,而刀柄底部用方正的小楷刻了一个“雪”字,岁月悠久,那字已被触摸得模糊光滑。
他眼里难掩忧伤,嘴里喃喃道:“雪儿,雪儿,十年了,我都快忘记你的声音你的笑了。”
突然,一个身影从抄手游廊拐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端放着一个白玉碗,来人姿态极好,娉娉婷婷。
虽然走廊光线不好,小北还是一眼便认出了那人的身份,连忙抹下眼睛,把小刀重新放入怀里,而后手撑着树干翻身跃下,动作行如流水,干净利落。
“琳琅姑娘,你来找主子吗?”小北上前问道。
“莫尘哥哥一来金陵夜里便睡不好,我给他煮了一碗酸枣安神茶,兴许有些用,莫尘哥哥呢?”琳琅声音温柔润耳,一双美目波光流转,直往萧莫尘的书房抛去。
小北尴尬地摸摸鼻头,他该怎么跟琳琅姑娘说呢?
说主人去赴仇人女儿的约了,不是因为被她甜美的笑给迷住了,而是主人想要用“美男计”,所以才去见的她?可是好像哪个都不靠谱吧。
“主子说,他有些积食,所以出去走了走,应该就快回来了,琳琅姑娘要不进屋等着?”
“呵,莫尘哥哥晚餐是同我一起吃,他吃了多少我看得清楚,怎会闹积食呢?再说,出去散步怎么不带上你呢?你可是他贴身护卫。”琳琅眼里还是含着笑,可声音却冷了几分。
小北这下更尴尬了,女人太聪明相处起来果然不舒服,琳琅这种女人只有主人能应付地来,言多必失,此刻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不说不说我就不说,好多人就是因为死于话多,嘴巴不严的贴身侍卫不是好侍卫!
琳琅见小北嘴巴抿地死死,并不打算应话,眼里的笑意全部隐去,托盘下的手紧抠着楠木,抓痕生了一根又一根,声音极其隐忍:“莫尘哥哥心有鸿鹄之志,想必是有许多大事要忙,这汤怕是没时间喝了,琳琅自当体谅他。对了,莫尘哥哥有提到先生何时到金陵吗?”
琳琅口中的先生小北自然知道是谁,他主子的恩师兼谋士,这些年多亏了有唐先生。唐先生能力超群又对主子忠心耿耿,瓦解了无数个阴谋陷阱,还帮主子在暗中打理势力,给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子筑起了最牢固的防护。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唐先生就没有主子今日,主子对这位恩师也是无比敬重,而小北对这号人物心里也是敬又钦佩着。
唐先生其实还有另外一层身份,他便是琳琅的父亲,所以琳琅问这话小北觉得一点都不奇怪。
“有听主子提起过,岭南出了点状况,先生怕是要耽搁些时日了。”见琳琅脸色越来越难看,小北仔细地回着话。
聪明的女人不仅不好对付,还很容易善变,虽然主子不说,他也知道那些跟主子有过关联的女人都是如何消失于世的,最毒妇人心啊。
“原来如此,罢了,这茶凉了功效便没了,既然莫尘哥哥不在,我倒了便是,只是。”突然,琳琅直直地盯着小北,盯到他心长毛才罢休,而后又似笑非笑地说:“小北你并不会说谎,以后莫要如此了。”
看着琳琅骤然离去的背影,小北一脸茫然地摇摇头,女人还是像雪儿那般傻乎乎的才好。
不过,时间都过了这么久,她应该也会变的吧。
这世间还有大好河山,你我还有大把年岁,今生怎就会来不及了呢?浸于月色,想念总是这样悄无声息。
春寒料峭的晚风,无声地吹拂着大明殿明黄色的流苏,殿内灯火如昼富丽堂皇,风过无声,殿内突然一阵大笑。
“哈哈哈,离卿,女大不中留啊,朕的公主当着朕的面都敢如此表露心迹,私下可不知会怎样缠着离卿了,当真是少女情怀遮不住呀,哈哈哈!”
“皇上,您说笑了,臣与落笙公主素来无过多接触,公主温文娴雅,举止有度,若是碰上了,对臣也是于礼相待。许是今日清酒甜酣,公主不小心多喝了两口,有些酒后失言罢了,皇上方才所言可有损公主清誉呀。”离羽忽然离座,站起来恭恭敬敬对着主位的南楚之主宣帝深深鞠了一个躬。
低下头,他才可以成功隐去此刻脸上表情,不屑与讥笑。
今日皇室家宴,除了萧氏皇族及宫嫔妃子,就他与护国将军方卓两个大臣,方卓的庶女方梦婷年前被太子纳入东宫当了侧妃,所以今日严格上来讲,皇室家宴就他一个外人。
他自然知道皇上安的是什么心思,他对这个公主可是宝贝的很,有求必应不计所有。
从第一次遇见落笙公主之后,她就各种不经意出现在他视线里,春日采露冬日摘梅,晴天请茶雨天送伞,可惜了她终是真情错付。
皇室他看不上,公主他更不喜欢。
“欸,离卿,今日是家宴,无须拘束,快快坐下。”皇帝声音爽朗,面红耳赤,明显带有些醉意。
“是呀,相爷,你且快快坐下,别坏了气氛嘛。”公主脸上堆满着笑,捏着声音对他说道,待离羽一坐下,那含情脉脉的双眼便直送来秋波,如脱缰的野马并不停蹄。
离羽面无表情,不自觉握紧了桌子低下的拳头。
落笙公主号称南楚第一美人,精致无暇的妆容,满发的珠光宝气,白皙的鹅蛋脸因吃了几口酒而变的白里透红,面如桃花,欲语先羞,娇中带柔,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子不会对这样的女子动心。
可离羽就是对她有所反感,平日轻浮的挑逗,露骨的示爱,一副被宠坏了的样子。
同为女人,为什么其他女子皆不如他妹妹这般可爱动人。
好不容易离羽右侧的女人不开口了,左边的方卓冷不丁又来了两句:“相爷乃少年才俊,是南楚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偏偏模样又生得俊,南楚哪家未出阁的女子不想入了相府,也不怪公主对你青眼相待。幸好本将军年长你几十岁,不然这媳妇可不好找咯。”
方卓一开口,离羽脸色便更不好看了,这是他最讨厌的声音。
每次上朝两人都免不了一顿反唇相讥,平日离羽都懒得应付他,这种有勇无谋的粗人,离羽对上他就像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朝堂上十个言官才对得过一个无谋将军,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离羽心里冷笑一下,便只陪了一个笑脸:“哪里哪里,将军莫要打趣本相了。”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饭是最不好吃的。这一天下来,离羽进食不多,反胃却很频繁,眼看天色已晚,这宴席不久也便要散了,他才打起精神来敷衍一番。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残羹冷炙,神情涣散,自弓弦乐器撤下后,座下只剩交头接耳窃窃细语声,所谈论的内容离羽大概可以猜出七八分,这天下最复杂人心最险恶的地方莫过于皇宫了吧。
只是,太子今晚还是一如从前,面无赧色,一张俊脸泛着病态的白皙,深不见底是双眸总幽着雾气,柔弱忧郁,时不时捂嘴干咳两声。眼神无主,对一切都不甚上心,刚刚皇后娘娘才为他争取了一个得力干将,也不见得他欣喜半分。
他猜想,这世间怕是没有哪样东西能扰乱太子殿下的心思了,那九五之位亦如是。
一个心已死之人,哪还有什么够能令他枯木逢春的,可怜方侧妃如花年纪,却守着这么一个断情绝爱无念想之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皇家是天底下最龌龊肮脏的地方,拨开里面,全是见不得人的阴谋诡计和算计。
离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皇后,那女人牝鸡司晨,其祸尤着,还敢觊觎他妹妹。有生之年,我绝不会让小宛踏进这肮脏的地方半步!
他一仰头,杯子的酒一饮而尽,眼神坚若磐石。
可不曾想,有朝一日,他也只能眼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小宛身着红衣,十里红妆,一步步踏进这红墙黄瓦深宫别苑,踏入他口中肮脏无比的牢笼,了终都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