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句很接近现实的话。可能也正因如此,他打完自觉无法接受,胃的难受连着手,手发抖,又按下删除键清空,烟灰全落到缝隙里。
还是该说些假话,今天晚上练好就行,届时才不至于说不下去。
又敲。
“潼潼,我深思熟虑之后决定留在国外发展,但你想必会选择回国。远距离恋爱不适合我们,与其将来痛苦,不如趁一切才刚开始,尽早退回原点。”
半真半假,似乎也不够好。万一纪潼表示愿意抛下一切留在国外,届时自己该如何拒绝?
唯有更缜密一些。
因此又敲。
“潼潼,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天,事情和预想的大相径庭。或许我还是更愿意跟女人在一起。你知道我以前交过女朋友,之所以这么长时间始终对你念念不忘,大概也是越得不到就越想得到的缘故。现在得到了,才发觉并没有那么特别。”
虽然混账,但很说得通,须知喜新厌旧跟得到手就不珍惜这两条是男人的劣根性。他也是男人,因此他也不能免俗。
吻过了,玩过了,觉得没什么好的,索性置之不理。
他沉默地看着屏幕,白光反射在他脸上。明天就这样跟纪潼讲,态度要真一点。倘若自己演技过关,那么或许立时奏效。
第二支烟燃尽,剩一截烟蒂。他就又站起来抽第三支,边抽边把窗户打开半边,想散散味道。没想到风一吹,人像从梦里清醒过来,对着空荡荡的长椅抽完了这一支,竟然再一次坐回去,将刚才好不容易草拟的话通通删除。
万一真的奏效,那纪潼就会离开自己。也许明天就会跟着他妈回国,从此他们再也见不上面。
一想到这一点,梁予辰连烟也抽得无甚滋味。
此时才算是看清了自己。
他一向以为自己豁达,拿得起放得下,如今才明白那是因为他以前没拿起过,所以误以为自己可以放下。现在他真真实实地得到过,再叫他放手就不是去湖边躺一躺可以复原。
他想他是离不开纪潼的了。
—
凌晨三点,纪潼从睡梦中迷迷糊糊睁眼,手往旁边一探,梁予辰竟然不在。
他瞬间惊醒,下床穿上拖鞋去找,很快就在阳台找到了人。可奇怪的是梁予辰并没有熬夜加班,电脑扔在一边没有碰,人却站在窗边打电话,情绪有些激动。
在客厅静静等了一会儿后,他见梁予辰收了线,这才走过去敲了敲落地窗。两人对上眼,他用口型喊了声哥,又用指头戳了戳玻璃,询问自己能否进去。
落地窗被推开。
“哥,你在跟谁打电话?这么晚了。”
“我爸。”
“梁叔叔?”
纪潼觉得很奇怪,跟爸爸打电话为什么要凌晨不睡觉跑来阳台打。梁予辰不作解释,让他“过来”,从背后将他抱在怀里,两人一齐看向窗外的夜景。
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野猫一两只,连雪景都乏善可陈。
“怎么了?”他翘起嘴角,“你有点奇怪,抱得我好紧。”
梁予辰将下颌搁在他的肩:“我刚才跟我爸坦白了我们的事。”
纪潼一听,笑容瞬间收起,下一刻要转身却被手臂牢牢制住。
“哥……”他稳着怦通怦通的心跳,眼眸动得不安,“怎么这么突然?梁叔叔什么反应?”
这个决定下得的确有些突然。不过梁予辰实在不喜欢受制于人的感觉,又放不下纪潼,坦白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平城现在是大白天,梁长磊电话接得很快,原本语气很高兴,听完儿子的话起先是不信,后来是恍然大悟,最后才是震怒。
他在电话里斥梁予辰不知廉耻,斥梁予辰不顾人伦,全是极尽难听之词,还说宁愿没生过这个儿子。
显然他比胡艾华还要愤怒,因为梁予辰丢了他的人。
电话的最后他说:“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改还是不改?要是不改,从今往后就别再叫我爸。”
梁予辰喉咙干哑:“爸,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希望不要影响你跟胡姨的感情。我的事是我的事,跟长辈没关系。”
梁长磊还没听完就已经挂了电话。
“哥?”
梁予辰听到纪潼喊他,回了神,接着坦白:“你妈妈来了,来接你回去。”
他决心将纪潼当与自己一样的成年人看,给予他足够的信任,一起面对眼前的一切。
怀里的身体又是一震:“什么时候?你见过她了?她在哪儿?”
“下午见过,我们谈了谈,吃完饭我送她回了酒店。”
梁予辰能感觉到怀中人情绪的紧绷,能感觉到纪潼身体的僵硬。他说:“她让我明天带你去见她。”
“她想带我回去?”
“也想让我以后不再见你。”
一听到这句话纪潼强行转过身来看着他,目光焦急:“不行。”
梁予辰也看着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极认真:“我也不能不见你。”
“明天我们一起去见她,我跟她说。”纪潼抱住他的腰,安抚彼此,“我是她儿子,她是我妈,什么事情都能讲得通的。哥,你信我一次,别担心。”
虽然这话说得有些孩子气,但梁予辰听了很受用。只要纪潼自己不愿离开他,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他忍不住露出淡淡的笑意。
纪潼正紧张呢,看见他笑,抱着抖他的身体:“哥,哥?你不信我?”
“相信你,”梁予辰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你很值得信任。”
第72章beautybeforeage.
第二天一早,他们来了酒店,没带行李。
胡艾华所住的房间就在走廊尽头。
两人的脚踩在房间门口的地毯上,无声对视了一眼,这一进去不知是吉是凶。纪潼吸了口气要上前敲门,梁予辰捉着他的腕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agebeforebeauty(长者先行).”
最后还是由哥哥叩了门。
门一打开,胡艾华一张脸素面朝天,手里还握着手机,不知在同谁联系。她从中国飞过来带的东西不多,纪梁二人又来得早,头发都比从前乱些。
“妈。”纪潼张嘴喊了一声妈。
看见他的脸胡艾华先是露出一个由衷的笑容,目光移到他们俩牵着的手,表情就此骤变。
“别叫我妈,我当不起。”
面对自己的亲儿子自然不用掩饰真实的情绪,不像对着梁予辰,还保留几分客气。
纪潼被她冷然的语气一刺身体微震,下意识想松开手,可顿了一秒又慢慢握紧。
他不想放开。
不过他的每一点情绪梁予辰都能察觉到,都能体量到,因此主动松开了他的手,不让他为难。
只要心在一起,手牵不牵着无关紧要。
胡艾华转身坐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翘了一个二郎腿,两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不看他们。
她没想到梁予辰竟会违拗她的意思。
两人走到她面前,像一大一小两根树苗长在地上。梁予辰面沉如水,纪潼神色局促。
“妈,”纪潼语气比神色更紧张,“你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胡艾华挑起盈满怒气的双眼看他:“我要是说了,今天还能见到你们么?”
听她说话的语气,纪潼知道今天是无法轻易躲过的了。自从离开中国以后他妈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不是因为她不在乎或者是想通了,而是因为她动了怒,并且这份怒意不是电话里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
胡艾华是个要强的女人,从小生活环境优渥,虽然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但她从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何失败之处,也习惯了在人际关系里掌握主动权,就连与再婚的丈夫也是如此。她让梁家父子住到自己的房子里,掏钱为梁长磊盘新店,这些事一方面是她心慈,一方面也可以解释为她惯于支配。
此刻儿子就在眼前忤逆自己,做出这许多在她看来于情于理难容的事情来,既叫她心寒也叫她难堪。
她甚至耻于将同性恋三个字说出口,耻于用这三个字来形容自己的儿子。
“妈,你先别生气,我解释给你听。”纪潼紧紧攥着袖子。
窗外下了一夜的雪还没停。
胡艾华坐在沙发上,撩起眼帘来盯着他:“解释吧,我听听。”
纪潼口腔内肌肉**了几下,一时却很难启齿。想解释,无从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