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总是梁予辰一瓶就倒、两杯就多,轮不到纪潼喝多,可他不知道这一年里梁予辰的酒量早已经突飞猛进。
两人时隔许久,又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说悄悄话,彼此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顿饭吃了近两个小时,许教授兴致颇高,几个人将这瓶雷司令喝得一干二净。纪潼还当真履行了诺言,到后来抢着帮梁予辰喝酒,弄得其他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再干杯。
不过别有情致,对梁予辰对纪潼都是。
他们分开一年有余,彼此都在这顿饭中认识了全新的彼此。梁予辰比以往更稳重成熟,话虽不多,但看得出与同事和教授的关系都非常融洽,而且也很受器重,许教授反复夸他前途不可限量。
至于纪潼,他不再像以往那样任性,懂得对什么样的人应该说什么样的话,也懂得适可而止,有他在气氛就不沉闷,活泼起来并不惹人反感。
等快九点时走出酒店,两人才想起来傻眼——
又得麻烦吴忧来开车,出发前没想到喝酒这回事。
纪潼是几个人里喝得最多的,不过也只是晕晕乎乎,还没到醉的程度。梁予辰不放心,妥协般扶着他。
他倒乖,不甚清醒却仍知道不可逾矩,主动与梁予辰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纪潼就懊恼地呀了一声:“哥,我手机落桌上了,租来的那个。”
过了一年,丢三落四的毛病还是没改。梁予辰只能说:“你在这儿站着等,我进去拿。”
服务生已经收桌,他找到大堂经理问了问,对方带他到行政那儿去取,还让他打个电话证明一下,耽误了一会儿工夫。
拿完失物往外走,从二楼酒廊经旋转楼梯下去。眼前刚出现大厅的水晶灯,余光就见到一个身影趴在落地窗上,隔着玻璃往里瞧,醉态从额头漫到脖颈。
是纪潼,似乎很着急,微踮起脚,往厅内上上下下的打量,在看见他的一瞬间眼神骤亮。
梁予辰快步走下去,直到走出旋转门纪潼的目光都寸步不离。
“趴在玻璃上做什么。”
他取下自己的黑色羊毛围巾,将纪潼红了一大片的颈裹了三圈。
纪潼低头看了一眼,觉得太紧,两只手无所适从地松了松围巾:“你半天没出来,我怕你找不到路,丢了。”
也怕哥哥把他给弄丢了。
梁予辰捞了一下他的刘海,摸着额头不烫这才放心:“丢不了。”
第66章酒壮怂人胆
不多一会儿,吴忧就一脸不情愿地赶到了。
“我在看电视剧,troubleman。”他瞪着梁予辰,中译英自创“烦人精”。
梁予辰不以为意:“少看电视多练琴。”
他嘁了一声,又走到纪潼跟前,矮着头戳人下巴:“你喝醉了?”
“没有,”纪潼摇了摇头,“就是有点儿头晕。”
“你哥哥真坏,跟别人喝酒还带上你。”
“是我自己要一起来的。”忙为哥哥辩解。
两个小男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聊够了没有,”梁予辰抬手敲车窗,“聊够了就走。”
“知道啦知道啦,”吴忧不胜其扰,“走走走。”
安保替他们拉门,纪潼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知情识趣地坐到后排,没曾想梁予辰却又一次坐在了他旁边。他心里高兴,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还有意挨着车门,手里紧攥着围巾。
晚上的特纳市区不算繁华,往郊区开的车更少,一路上他们这辆二手福特少有同伴。梁予辰闭目养神,纪潼自然懂得安静。吴忧怕自己犯困,干脆打开了车载电台,放着抒情歌听,听着听着还跟着哼唱两句。
纪潼静静地听,耳边是吴忧的歌声,心里是梁予辰那句“丢不了”。
能再看到哥哥对自己笑,这一趟很值得。他侧转身体倚靠在车窗上,左边脸颊被暖气烘着,右边脸颊被玻璃冰着。
圣诞节过去不久,许多商店犯懒,还没有撤下红绿装饰,连铃铛也挂在檐下。婚纱店橱窗里,扎领结的银灰色西装配白色笼纱曳地长裙,模特挽着臂,假人也比他们亲密。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喉咙发痒,没忍住咳嗽了一声,咳完立刻便向左边看去,担心将哥哥吵醒。
没想到直直撞上梁予辰的目光。
既非一时起意,也非无意掠过,这道深邃眼神像是已在原地等候多时。倘若不是纪潼出人意料的回头,恐怕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梁予辰曾这样注视过自己,那就太可惜了。
两人谁也没有先移开眼,就好像这一星半点时光是从别处偷来的,稍纵即逝,因此能多看一秒是一秒。
半醉半醒的纪潼心绪跌宕,身体不自觉地向梁予辰靠近,刚要开口,却听前面的人发问:“潼潼你的病是不是还没好?”
吴忧也听到了刚才那声咳嗽,很关心他。
他神思一凛,方觉刚才差点儿失了分寸,忙敛了敛表情:“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点儿咳嗽。”
再回头,梁予辰已经悄然收回目光。
“你要保重身体。”吴忧从后视镜严肃嘱咐。
“我知道,谢谢。”
“保重身体用在这里不合适。”梁予辰开了金口。
“怎么不合适?”
“病得严重才这么说。”
“喔。”吴忧打了个转弯灯,对纪潼却毫无抱歉,“不能怪我,怪你哥哥,他这个老师当得不好。”
纪潼勉强一笑:“我哥平常会教你中文吗?”
“会啊,不过他没什么耐心,总是教几句就说我笨。”
梁予辰并非对谁都有对纪潼的那份耐心和偏爱,至少对吴忧没有,教不会难免稍嫌他不够机灵。吴忧记仇,总拿来说嘴。
“不教就不教,”他朝镜中的梁予辰耸鼻,“孔子学院的老师教得比你认真。”
梁予辰说:“正好我也没有空。”
他们二人又开始看似不和实则亲密的斗嘴,吴忧说三句,梁予辰回一句,偶尔抬一抬眼。纪潼安静听了一会儿,转过头,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他的世界就此变得朦胧不清。
视野尽头有山有月,近处有烟囱有带窗的房屋,透过这一口雾气去看,一切虚如海市蜃楼,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渐渐消退,最后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柏油路。
去机场大约也走同一条路。
正有无尽不舍时,忽然又听吴忧抱怨:“好烦人,我的中文什么时候才能学得跟你们一样好。”
“不如结交个中国女朋友。”
声音从左边传来。
纪潼愣了一下,继而猛然转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朋友?
他张着嘴看向稳稳当当开着车的吴忧,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惊讶后又往左边看,脖子一格格扭过去像卡了壳。
吴忧自顾自反驳:“我现在不想找女朋友。”
梁予辰不给他面子:“大概是找不到。”
“你放屁。”
“这句话倒是记得牢。”
“放狗屁。”
“没完了?”
吴忧傻傻一笑:“说脏话好有趣。”
梁予辰作出无奈的表情,头无意间右转,终于发现纪潼不对劲。
“怎么这副表情。”
“你们……”纪潼嘴唇上下动着,你们了半天也没你们出个所以然。
吴忧拿余光瞥他:“我们怎么啦?我们没吵架。”
他们常这样闹着玩儿,算是锻炼口语。
纪潼身体是对着吴忧,目光却是看着梁予辰:“你还是单身?”
这问题实在尖锐,刺痛少男心。吴忧把车子向右一转,故作潇洒:“目前确实是单身,不过我有过三个女朋友。”
学音乐的浪子都很重视面子。
梁予辰目光直视前方,始终没说话。纪潼心中反复回荡着女朋友三个字,忍了又忍,脸上的笑却像滚水溢出,既活泼又热烈。起初还只是翘嘴角,后来越笑越开,干脆把脸埋进手掌心肆意笑起来,连身体也微微发抖。
吴忧从后视镜看见了,大为不满:“你开心什么?你嘲笑我?”
浪子在这方面还很玻璃心。
纪潼埋在掌心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有没有”,却半晌抬不起来,仿佛开心得直不起腰。
“那你开心什么。”
“我替中国的女同胞开心,你这么善良优秀以后一定要找个中国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