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潼愣了一下,低头看着他手里的条纹棉拖,轻轻点了点头:“可以。”
哥哥的脚比他的大两码,拖鞋穿在他脚上空空荡荡的。他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局促中觉出些许阴差阳错的无奈。
但吴忧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仍旧忙前忙后地招呼他。让他脱外套,帮他把背囊移到角落去,让他洗手洗脸,给他拿吃的喝的,之后又把双人沙发让给他坐,自己则盘腿坐在地毯上,仰头笑眯眯地与他聊天。
“喝酸奶。”酸奶杯被推到他面前。
纪潼说了声谢谢,将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酸奶握在手心,用体温暖着,目光在客厅流连了一瞬,随即发现了角落的吉他。
很多东西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你推倒我,我推倒它,最终推倒的是原本心存的一丝侥幸。
吴忧给自己剥着一个橙子,空气中果香四溢。
“中国那么远,你过来找他,有很重要的事吗?”
“没有什么事……”纪潼收回目光,垂眸看着酸奶盖上的英文字,“我就是来看看他。”
“唔……”吴忧似乎不是太理解,嚼着两牙橙肉张不开嘴,不断示意他“喝嘛”。纪潼只得照办,插了吸管后慢慢送到口中试了一点,是没加过糖的健康原生态酸奶,像是要将他一口牙全部酸倒。
就停下来问:“他上班的地方远么?”
“谁?”
“我、”后半个字咽进去,“梁予辰。”
“远。”吴忧咽了口橙肉,“不过他有车,可以开车过去。这里的人都有车,只有我没车。”
纪潼知道梁予辰买了车,但他不知道原来梁予辰会开车,以前从没见过。他又开始想象梁予辰开车的模样,想象他今天会穿什么衣服,想着想着,突然忆起初见吴忧时他头上那顶帽子,顿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眼熟。
那是梁予辰的。
吴忧察觉他不愿说话,以为他内向,便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个橙子,然后问他:“你没有手机吧,要不要我给予辰打个电话?”
“不用了。”他急忙摇头,“我等着就可以。”
“好吧。”
吴忧看了看时间,又跑到阳台盯着公寓外面的马路,身边有台白色的望远镜。
他看外面,纪潼就看他的背影。从这个角度看,吴忧就像一个等着恋人回来的小男生,个头不矮,四肢纤细,从头到脚都跟梁予辰相衬。
没一会儿,纪潼又发现阳台的小圆桌上有个透明的烟灰缸,几枚燃尽的烟头还扔在里面。恰好此时吴忧转过身来,两人视线撞到一起,吴忧又露出笑容,走进来问:“你在看什么?”
纪潼目光落到外面最大的家伙上:“那是不是天文望远镜。”
“嗯,”吴忧用识货的眼神赞赏他,“虽然很旧了,但还是能看见星座,我喜欢看牛郎织女。”
一派天真语气。
视线旁移,纪潼将话题自然而然地带过去:“你抽烟?”
“不啊。”吴忧跟着回头望过去,察觉他在看什么以后喔了一声,“那是予辰的,他喜欢在阳台抽烟。”
纪潼的心脏被烟头烫了一下,缓了片刻才问:“你们也一起看星星?”
吴忧的中文没有好到觉得“也”字不对的地步,回想自己与梁予辰似乎的确在一起看过星座,便答:“是啊。”
纪潼再也说不出旁的话来,唯恐心上再多几个烟烫的窟窿。
吴忧手机响了,跑到房间里去讲电话,英文到底是母语,说得格外流利。
纪潼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门外忽然有人敲门,动作倒不急,敲两下停一下。
他一时间不知所措,犹豫是该去开门还是该提醒房子的主人,考虑了片刻还是起身走到卧室门口说:“外面有人敲门。”
吴忧经他提醒,一边结束对话一边小跑着去开门,跑到他身边还不忘把他往沙发上赶:“你坐你坐!”
纪潼便又坐了回去。
毕竟是别人的家,他也不好四处走动或者乱看。耳听见吴忧跑到玄关拉开门后,声音登时变得惊喜:“你回来啦?”
门外的人语带温柔笑意:“嗯,东区那家卖ta的今天在营业,我买了两份回来给你和nstance,趁热吃。”
这声音在过去一年时间只在梦里出现。纪潼刚听完第一句,浑身已骤然僵硬。
“谢谢。”吴忧跟对方说话时语气甜津津的,“对了,你有朋友来找你。”
“我朋友?”
“嗯,在里面,一直是我在招待。”还有些邀功的意思。
听见两人边说话边往这边走,纪潼急忙起身,双手紧张地扒着裤子,眼睛盯着玄关的方向,直到来人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哥……”他喊了一声。
玄关的两人收住话锋,目光移向他。
吴忧最先反应过来,也最先想起来——
有一天雨后,是个周六,梁予辰在沙发歇午觉,空调开着除湿。他在外面跑了步又淋了雨,溜过来想偷拿冰淇淋,蹑着手经过客厅时,忽然听见梁予辰说了句梦话,里面有潼潼这两个字。
第62章有星亦有辰
“哥……”
半是因为紧张半是激动,纪潼的尾音抖得像风里的风筝,线在梁予辰手里。
听见声音的上一刻,梁予辰嘴角还是噙着笑的,可在看清来人之后,湖水波纹却就此淡去。
他没戴眼镜,纯黑色的昵料大衣服帖合身,手中握着双脱下的深棕皮质手套,西裤搭配素面无纹皮鞋,鞋头上还沾了一点雪。
纪潼痴痴打量着,目光从衣着慢慢移向他的脸,发觉哥哥五官线条冷峻许多,大约是又瘦了的缘故。气质已然是成熟男人的气质,褪去了少年气,也再没有往日见到自己时那抹温柔与促狭。
但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
两人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对视,一个紧张僵硬,一个无甚表情。
纪潼又喊了一声哥,指甲戳着掌心,尽量让自己争气。
“你怎么在这儿。”梁予辰眉峰蹙起坡度,一开口竟是这样一句。
“我……”
他一时紧张答不出来。
很快梁予辰就从起初的意外里回神,为自己戴好面具。他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又转身去厨房为自己倒水,背对客厅。
旁边的吴忧张着嘴看看他又看看纪潼,一脸的茫然。
纪潼脸颊一下子涨得通红,站在那里局促不堪,揪着裤管的指节泛白,嗫嚅:“我来看看你。”
玻璃杯搁在料理台上,纯净水流进杯中,屋里就这么一点声音,清晰可闻。
梁予辰没有再往前一步,倒了水也并没有喝,转过身,背抵料理台,就这样远远看着。夕阳从阳台外偷逃进来,未经允许将余晖洒在他脸上,好让纪潼千里迢迢赶来得以看清他的眉眼。
一切都很陌生,一切也都很疏离。
梁予辰将领带往西服外套里压了压,也压住某种情绪。
纪潼全身血液凝固着,心却跳得极快,恨不得当场喘起来。强自镇定了片刻,又鼓足勇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哥哥面前抬头凝视,右手向前轻轻攥住了西服下摆。
“哥,我是潼潼。”
他用唯一擅长的办法寻求原谅,这也是早就用惯了的。
可惜梁予辰如今已不再买账。他两手分握西服领口两边,将外套抻了一下,轻而易举地抻脱了那只手。
纪潼的手猝不及防地滑下去。
梁予辰并不理会,反而侧过身面朝吴忧:“你把他带回来的?”
吴忧看见他从未有过的严肃表情,嘴巴张合了两下,伸食指指了指纪潼:“他说他是你的朋友……外面很冷……”
“我们不是朋友。”
他们的关系的确难以用朋友二字界定。纪潼听到这句话,眼眶登时蓄满了泪,兔子一样的两只眼睛垂着不敢抬起,睫毛上全是水。
吴忧怔愣了一下,小声嘟囔:“可你们认识,我听见他叫你哥。”
也听见梁予辰梦里喊纪潼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事,蒙受了不白之冤,本该受到表扬,不明白这般撇清态度因何而起。
“是认识,不过很久没见过了。”梁予辰平淡地叙述着一件看似无关紧要的事。
纪潼的眼泪积成黄豆大小,接连几滴往地板上砸去,但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声音。
吴忧耸了耸肩,往厨房走去:“anyway,认识就是你的朋友。”说完将手中的墨西哥卷饼搁到一个盘子里,刚要吃,又抬起头来喊:“潼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