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明四面出征开始以来,各路信息如雪片一般飞入紫禁城中。
九江来的捷报在朝廷有心渲染之下,被传得沸沸扬扬。
西征军本就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如此一来,更是如烈火烹油,锦上添花。
西征军主帅高杰,在百姓们的口中,简直成了当世战神一般,人称“江东小吕蒙”!
至于之前驻军徐州之时,纵容手下抢劫,若非史可法稀泥和得好,此人差点就挥兵打进了扬州城;又曾趁黄得功北上迎驾之时,洗劫了江北四镇,作恶无算。
如此种种劣迹,竟然都被人遗忘了。甚至还有人说,是因为江南百姓刁蛮,这才引得‘江东小吕蒙’忍无可忍,进行了有限的报复。
总而言之,如今的江南民间,处处都盛传着高杰的盛名。
然而,在金陵的朝堂上,对于此人却端的是争执不休。
前两日才得了九江大捷的战报,忽而又传来消息,说高杰在黄州府江面逡巡不前,延误战机。
更可恨的是,沿江两岸的崖壁上,到处都题上了这位高大将军的歪诗。
饶是朱由检在众人面前一忍再忍,对高杰尽力回护,过了几日,也终于再忍受不了。
一回到谨身殿中,又对高杰破口大骂了起来。
“这厮到底想干什么?到底有没有将国朝西征大业放在心上?”朱由检指着史可法大骂!
高杰能担任西征军主帅,当然主要是由于他自己主动积极的争取,早在朝廷方略定下来之前,就悍然挥兵西向了。
但也有那么一丢丢的原因,是因为史可法说,高杰虽然桀骜不驯,但是对大明的忠心,却是丝毫不虚的。
就像是家里顽皮的童子,三番五次总是在外面惹祸。
但是家里要有个什么事,却是能第一个回来顾家的人。
有史为证,在史上弘光朝廷唯一的一次北伐,便是由高杰带着自己的本部兵马,孤军北上。明知必死而战,这一片忠心是作假不得的。
因此,朱由检也便默认了,西征由高杰来负责。
可是,如今这南明的西征,简直就跟坐过山车一样,满朝文武,无一人能看得透这厮究竟在干什么!
说他在闹着玩吧?
可是又的确拿下了重镇九江城!
说他在认真打仗吧?
可是,分明又是在游山玩水。
更可恨的是,根据侦骑传回来的信报,那几十万大军在他的手中,就跟赶着一群猪羊一般,沿途又是吃又是拉,闹哄哄一片。
江面上的船挤挤挨挨互相排挤,三不五时就有船倾覆了下来,还未开战,便已有了折损。
莫说什么军威了,能全须全尾的将兵带到襄阳城下,便算是阿弥陀佛!
如此情状,还打什么仗?
那武昌的何腾蛟,可不是堵胤锡莫名其妙搞出来的‘君子营’,也不是什么山贼土匪!
何腾蛟是正正经经的武举出身,自身勇力非凡,更是曾让洪承畴都赞不绝口的大将。
能在左良玉的眼皮子底下拉起队伍来的人,再混账也不至于连一群乱兵都打不过。
更何况,依照史书所载,永历之后,此人更是一跃成为了南明柱石,和清兵也算打了几个来回。
如此之人,坐守武昌,以逸待劳。
所谓的‘江东小吕蒙’,拿什么去和别人打?
“高大将军过黄州!”
“江船一晃一悠悠!”
“老子逆风尿十丈!”
“尼玛大顺算个逑!”
“史可法,朕命你去黄州,将崖壁上的这些东西都给擦干净!不擦干净,不准回来!”朱由检恨恨地说到。
“呃……”,史可法白日里忙得头昏脑涨,此时随朱由检回了殿中,还要挨这么一顿无端痛骂,心中也是委屈不已。“……遵旨!”
“啪!”却是朱由检将一封奏折扔到了他的身上,说到:“你瞧瞧你这干的什么事?收了高杰儿子做义子,人家弹劾你结交武将,意图不轨呢!”
原来朱由检之所以火气大胜,根由却是出在这里。
“陛下,我是收了那位义子不假,可要说我结交武将,意图不轨,那就绝对是冤枉我了啊!”史可法急忙辩解到。
“朕还能不清楚?”朱由检说到:“这个告你的家伙叫何吾驺,你赶紧去处置了。乱嚼舌根!”
“那……臣还去黄州吗?”史可法问到。
朱由检哼了一声。
史可法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于正直了,丁是丁卯是卯。
其实以之前弘光朝的乱相,也确实是需要有人和稀泥。然而错就错在,和稀泥的那个人是史可法。
他这人就干不了这种事!
就比如眼前,皇帝明显就已经借故退让了,他还非得要问出了根底来。换了之前的崇祯帝,多半就是借着这句话,将他一撸到底,去黄州赋闲得了!
“不去了!”朱由检闷闷地说到。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事情这么多,你去了黄州,谁替朕管理朝廷这一堆事啊!”
“臣领旨!”史可法说到。算是将去黄州擦崖壁这件事,从他的待办事项清单里删除掉了。
此人行事,向来如此,一笔一划都分得清楚,轴!
有时候朱由检都忍俊不禁,觉得朝中诸臣,个个都是长袖善舞之辈。偏偏此人,端是傻得可爱!
“捷报!捷报!”王承恩的声音又从殿外传来。
殿中诸人都是精神一震。
这些时日以来,四面出征的情况其实颇不乐观。
北上的阎应元趴在凤阳府,说还未等到进兵之机,空耗着钱粮。
东进的黄蜚在海上同一股海贼打了一仗,连对面是谁都没有搞清楚,灰溜溜地回舟山修整了。
南下的黄得功因为一场暴雨被困在山中,生生将一只雄军变成了工兵。
至于西征的大军,照目前高杰这样的速度,走到襄阳搞不好要等到过年了。
所以,一听到捷报,众人都是心中大喜。
难道是阎应元终于建功了?
却听王承恩兴高采烈地说到:“西征军已拿下武昌,都督高杰偕湖广总督何腾蛟,联名报捷!”
王承恩抖擞了一下手中的捷报,满怀期待地看着众人,却见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怎么了这是?”他奇怪地问到。
“没事,没事!”朱由检悻悻地将捷报拿了过来。
心中不由得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军事素质来:是不是朕真的不懂打仗?
不止是他,殿中几位大学士此时都有了这种自卑的想法。敢情自己读过的兵书全都不合用了?还是自己读错了?
唯独徐胜例外,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确实不懂打仗。
本来就是个吊车尾的,眼见别人取了高分,也不至于嫉妒到心里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