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蔻儿脚下驻足细细回味了几遍,这才反应过来,侧眸看那青年手指的方向,正是她刚刚翻箱倒柜找到的几本流传甚广的精髓话本儿。
一边是脸皮,一边是心尖儿,蔻儿厚着脸转回身蹲下来揽了地上的书,镇定自然:“自然要的,兄台慢慢选,小弟先行一步。”
她到底是舍了面皮选了怀中的心尖儿,只到底还存着一份戒备,说话时故意改了口音,用从襄城玩伴那儿学来的西姜口音回着话。
“小兄弟请等等,”那人弯了腰捡起地上漏下的一本《小尼姑从夫记》,递给蔻儿,“这本漏了。”
蔻儿扫了一眼那青年修长手指中捏着的书封,面上已经飞起潮红,只她自己不知,还故作淡定道:“相逢即缘,这本小弟留给兄台吧。”
话是如此说,蔻儿只盼着这人是个风雅的,对这些话本什么的不屑一顾的好。
却不料瞧着清隽风雅的青年听到她这话,嘴角微微上扬,慢吞吞道:“既如此,那某却之不恭了。”
蔻儿嘴角一僵,心里一咯噔,眼睁睁看着那青年手一转,将递给她的书本收了回去。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皮,投在被男人修长的手指捏着的《小尼姑从夫记》上的视线久滞不愿离去,突然有些后悔刚刚故作大方了。
琵琶别抱,她心在滴血。
那人收回手后,慢慢腾腾翻看着书籍,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制印粗糙带着劣质图画的书封上,蔻儿望着那人清隽风朗的侧脸,思及书中内容莫名有种羞耻感油然而生。
那人视线在翻开的书页上微微一顿,而后微微抬起眼皮,狭长上挑的丹凤眼似笑非笑看着蔻儿:“小兄弟阅览甚广。”
“不过给家中兄长带上几本罢了。”
蔻儿到底年纪尚小,多少有些心虚,索性又厚着脸皮推到哥哥身上。反正她也没有说,给哥哥带的书到底是哪些。
她抱着书与那人颔了颔首:“还有人等着,小弟先走一步了。”
她转身就走,刚走到楼梯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有一丝困顿的自言自语:“《如园小客》……《清风录》……。”
蔻儿听到她另两本心头好的名字精神一震,脚下噔噔噔一转重回了西角落,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人站着的位置口中立马道:“《如园小客》和《清风录》都是清风客的呕心沥血之作!兄台可是见着了?刚刚小弟怎么都没有找到!”
她翻箱倒柜不过是找些精华之作,不料竟差点错过了两本佳作!
那人嘴角仿佛勾了勾,手中捏着蓝封书籍稍微退开一步,好脾气给她指了指道:“这是旁边这口箱子里的,就在第一层。某瞧着名字有趣念了念,不想又是小兄弟的……目标。”
蔻儿哪里还管得上旁边有人,她蹲下|身一手搂着选好的书,一手伸进箱子里把明晃晃放在第一层的两本书取了出来,只她刚起身,听见身侧那人轻描淡写道:“小兄弟倒是挺熟这些书的。”
蔻儿手一抖,怀里的书散落一地。
刚刚才推给了自己哥哥,这厢就不打自招了,着实有些丢脸。
重新聚拢了书抱起来,蔻儿努力绷着脸:“告辞。”
她穿着圆领袍,没有女装那么繁琐,也带上了一些当初襄城男儿装时的洒脱,三步并作两步,噔噔噔踩着转角楼梯而下。
她埋着头疾步而走,差点撞着了一个往上走的人,口中飞快道了个歉,也没抬头,去了掌柜的那儿赶紧结账。
掌柜的约莫五旬,一本本看了蔻儿选的书,再度向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钦佩。
蔻儿解了荷包正在付银钱,突然听见她丫头丝鸢匆匆跑过来说道:“公子,门口有辆马车,非说我们撞了他,扭着童大叔嚷嚷着要去给他们主人赔礼呢!”
蔻儿把书递给丝鸢,脚下步步生风,脸上紧绷往出走:“只怕是什么人故意找事!”
她出去一看,两骑可并排而过的青砖巷子两侧都是挂着竖立幡旗,她的马车停靠在书铺幡旗下,远远避让着旁边的路,怎么也不该撞了别人的马车。
只外面已经闹了开,她家锦绸的马车旁多停了一架双匹大马宽辕的通体紫檀木雕花轮廓的马车,一群衣着体面的精壮汉子正扭着她的马夫压在车辕上,嚷嚷着:“你是谁家下人,不知道你撞了谁的车驾么!快叫你主人来说道!”
她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一个马夫,如今丝鸢抽了个空来通禀她,小婉正涨红着脸与人争论,吵杂不堪。旁的路上行人大都怕惹事,纷纷避开了去。
蔻儿小脸一沉,厉声喝道:“我倒要问问你们是谁家的下人,寻衅滋事前也该看看公道,停靠在侧的马车撞了行路的马车,你们只管把这话说与你们主人听听,我倒要看看他是否腆得下这个脸来要赔偿!”
她身形瘦小,穿着一身圆领袍,勒着腰虽瞧上去孱弱,掷地有声的话仿佛不是从这个小小身板传出的般极有力量。
瞧见了主人,小婉瞬间松了口气,只又想起自家姑娘的身份,再次提起了心,低声劝道:“公子莫要参合着腌臜的事,您先避避的好。”
“有什么好避的!”蔻儿背着手阔步向前,锋利的眼神划过那些精壮汉子,冷笑,“问心无愧无处需避,你们主人不露面倒是个正确的选择。”
“放肆!”一个鹰眼的汉子怒道,“小小稚子,口气不小!我家主人岂是容你编排的!”
蔻儿毫无畏惧,手指一划:“岂用编排!此事谁存心挑起,众人具看在眼里!”
“我且问你,你家主人到底是什么人,允许下人如此张狂行事?难道是靠着这种腌臜手段给自己敛棺材钱吗?!”
少女略微伪装的清朗少年音清脆有声,口吻中多有不屑与耻笑,清清楚楚在巷子里传开。
“放肆!大胆!”那为首的精瘦汉子铜铃大的眼睛一瞪,也顾不住扭着马夫了,松开手大步就要走到蔻儿面前,抬起蒲扇般的大掌就要下挥。
“莫要拦他!让他打!我倒要看看这天子脚下到底什么人张狂如斯,也好上达天听,直接整治一番!”蔻儿一脸无畏,不但不避,反而按住前来阻挡的小婉,高昂头颅挺着胸膛大声斥责,“蓄意滋事,敲诈勒索!行迹败露居然还想掌掴官眷!丝鸢,前去找金吾卫中郎将!速速前来擒拿扰乱京城治安的刁民!”
掷地有声的话响当当砸在那些汉子耳边,又有丫头咬着牙高声应答,就要提裙冲出巷子,周边渐渐露出衣角的行人商贩嗡嗡之声传来,加上眼前这细皮嫩肉一身贵气的少年眸中清冷而决绝,那汉子高高抬起的手臂僵住,额前渗出了冷汗。
“误会!都是误会!”这时却一个弓着身进来赔笑鞠躬的小厮上前狠狠拉住那汉子,对着蔻儿拱手赔礼,“这位小公子息怒,不过是误会罢了!我家主人听闻下人寻事,无颜与小公子相见,故遣了小的前来给小公子赔礼!不慎惊着了您,我家主人愿用白银百两给您压惊!”
“误会?你们说撞了就撞了,想打人就抬手,如今跟我说是误会?”蔻儿冷笑连连,“这般狂悖行事却拿误会二字来打发人,百两白银压人,欺负谁呢!”
“小婉,准备白银万两,去通宝银庄兑了碎银子来,咱们也来个误会!”蔻儿杏眸一扫,又对那丝鸢道,“还不快去请中郎将!”
蔻儿一声令下,那两个丫头脆生生应了,与主人一般底气十足,呵斥着身前拦住她的汉子:“速速让开!”
那小厮苦笑连连,不料这位小公子竟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他竟是应对不了,忍不住悄悄抬起头,往那二层小阁楼上瞧。
只这一眼,蔻儿十分敏感瞬间察觉,立刻仰起头抬眸看去,她身后书铺二层的小阁楼常年打开的横窗在她抬头的瞬间猛地一合,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响,震落了不少积攒灰尘。
“自是有的,”女冠抬手招来了门口的中年女冠,举手投足间贵气浑然天成,“带这位小姑娘去更衣。”
“劳烦了。”蔻儿道了谢,放下茶杯起身,带着素凉跟在那中年女冠身后去了厢房更衣。
好在她们出门总会多备一身衣服,刚刚素凉紧紧抱着包囊,衣衫还是干的。蔻儿关了门在素凉的帮助下换上了一件浅绿色上袄,下配一条白底绣花乔纱裙,湿漉漉的头发随意挽做双髻,瞧着整齐了蔻儿才返回了那女冠处。
她进了屋,那女冠眼睛亮了亮,惊叹道:“刚刚竟是没有看出来,蓑衣下藏着的却是世间少有姝色!”
蔻儿不过十三,正是豆蔻之年,额前脸颊微微贴了几缕湿漉漉的青丝,墨黑青丝下少女肤如凝脂,细柳叶眉弯弯,一双桃花眼细长而眼尾上翘,含着笑像月牙儿般弯弯,长长睫毛眨动犹如蒲扇,小巧琼鼻下薄薄樱唇勾出一道弧度,瓜子脸尖尖瞧着格外纤弱。
女冠牵着蔻儿的手一起在榻上坐下,她含笑道:“这场雨倒是给我送来了个玉女,却是我的运了。”
蔻儿大大方方道:“您谬赞了,蔻儿年幼,当不起如此夸赞。”
“自然当得,”女冠含笑,“我见多了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儿,中未有一个能与你相媲美,也不知是谁家藏着的女儿,竟是无人知晓。”
这话却是在打探蔻儿的家世了。她记得刚刚那青年告辞时喊这妇人娘,许是她的儿子了。她想起书铺那里青年狂悖的手下与刚刚拦路的黑脸汉子,虽不知这青年到底什么官宦子弟,只是到底不喜与如此跋扈之人接触。这女冠是他母亲,蔻儿就模糊过去。
她噙着笑道:“南省小户人家,您该不知的。”
因蔻儿讲话柔软呢喃,的确是南省的腔调,那女冠也没有起疑,只称赞道:“南方水土好,养出来的女儿家都是好的。”
闲谈间,蔻儿得知这位女冠道号蒲心,在此修道几年了。
蒲心牵着蔻儿的手走出房门,在回廊上踱步,外头雨水噼里啪啦,溅起地上积水,廊檐水滴成串,回廊边沿都溅湿了。蒲心正巧看见小院拱门口抱着刀的黑脸汉子,含笑朝他指了指,对蔻儿道,“方姑娘莫恼他,巴图是蛮族,知识礼仪差了些,有些死脑筋。我儿手下也就他有些鲁莽,偏生让你碰上了。”
蔻儿心中暗道,您儿可不是只有这一个鲁莽的手下,旁的比着更跋扈的也让她碰到了。
只在一个母亲面前,蔻儿说不得这话,含着笑听着就是。
不多时,方令贺派人来告诉蔻儿,今天雨势不减,回不了方家,暂留一日。
蒲心已经派人打扫了她隔壁的一间厢房,又让女冠拿了两身小一点的道袍给她。倒是细致无比。
蔻儿累了一天,腿也困乏,只用了点膳,未到点烛时候就躺下睡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只觉着外头仿佛沸腾了,吵吵嚷嚷急急躁躁的,她揉着眼起身,睡意朦胧道:“外头怎么了。”
睡在小榻上的两个丫头也才惊醒,不知发生了什么。
蔻儿依稀觉着不太对,她听见了外头有哭声。这下她坐不住了,起身抓了那道袍穿上,头发随意挽了个纂儿,带着丫头出门。
出去一看,外头灯火通明,好多坤道围在她隔壁蒲心的房间哭哭啼啼,还有突然出现的一群彪汉,凶神恶煞守住了这个小院四角。
她手脚冰凉,听见隔间传来一个青年不断喊着娘的声音,突然想起她当年没了娘时,口中只会念叨娘,除了喊娘,就只会哭了。
隔间传来的那声音里带着凄苦与茫然,不知怎么的,竟和她当初有了一份重叠。更通过这声娘,她得知是蒲心道长出了事,这位和蔼的女冠。
她待不住了,立马抬脚上前,却被一个带刀的冷面青年正面拦住:“你是何人,不可过去!”
“我是蒲心道长的客人,也是个大夫!”蔻儿当即说道。
一听是大夫,那人眼睛一亮,粗鲁的就要来抓蔻儿的胳膊:“你快些进去先看看!”
蔻儿哪里会让他抓着,一甩袖子:“我自己去!”
她脚下匆匆挤过那几个中年女冠,进了房门一看,一个茶杯摔碎在地,铺着绒毯的地上,簪冠的青年怀中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女冠,一脸仓皇。
“快放开!”蔻儿只看了一眼就立刻冲过去,“别箍着她!”
她扑过去跪在蒲心身侧,厉声道:“还不松手!”
那青年仿佛被蔻儿呵斥楞了,呆了呆,小心翼翼松开了紧紧抱着母亲的手。
蔻儿翻看着蒲心的眼皮唇手,问道:“怎么昏迷的,可有征兆?”
这话是问的青年,青年抹了抹脸,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扶着母亲的头枕在他膝头,阴沉的脸上略带歉疚:“……我与母亲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气之下……”
蔻儿了然,抬手按住蒲心人中立即道:“拿针来,火上烤一烤。”
蒲心身侧一个中年女冠满脸狐疑:“小姑娘,我主人身份尊贵,不可胡来行事!”
也是这灯下少女不过十二三年岁,又是一副姝丽颜色,看着委实不像靠得住的。
丝鸢劝道:“我家姑娘跟着神医学习多年,不会有事的。”
那女冠还是不放心。地上昏迷的蒲心身份尊贵,岂是一个不知底细的人能随便施针的。
“不行,道长身份尊贵,这个小姑娘年纪太小,只怕是在胡闹!主人千万等等,等梁太……大夫来了再与……道长看才是!”屋中侍卫女冠看着蔻儿的眼神充满狐疑,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女明确表示不信任,口中纷纷劝着青年。
蔻儿昂起头厉声道:“我虽年纪小,到底是做过大夫的!症状如何我心知肚明!道长心善助我,我欲施针先救,就算你们梁大夫来看,我也问心无愧!”
那身侧青年猛地抬起眼皮,视线落在蔻儿侧着的脸上,她一脸凛然眼眸灼然,掷地有声的不南不北的腔调却包含着力量,竟镇住了一屋子女冠侍卫。
正安静间隙,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给她针。”
跪坐在地扶着母亲头颈的青年扭头对蔻儿说道:“家母拜托姑娘了。”
“公子请放心,”蔻儿没想到这青年居然信了她,舍去了她一番口舌,她投桃报李,认真宽他心道,“小女子别的不敢说,令堂的症状还是有九分把握的。”
主人发了话,针立马被送到了丝鸢手上,她在火上好了好,待冷却后递给了蔻儿。
蔻儿接过针毫不犹豫抓起蒲心的手指稳稳扎了下去,很快就冒出了泛黑的血珠。她没有去管流血的手指,继续一手按着蒲心人中,放开针的另一手把着蒲心的脉。
不多时,蒲心手指微微动了动,她眼睛还没有睁开,就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
她这一出声,房间里屏住呼吸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开始抹着满头冷汗。
蔻儿松开了按着人中的手,另一手依然号着脉,她不断低声询问着:“头晕不晕?眼前可发黑?有哪处疼?喘气可顺畅?”
蒲心一个个回答着,蔻儿听完回答后,微微舒了口气,松开了手,脸上带着一抹轻松的笑:“好了,没事了。”
她一笑,房里的几人却是看呆了。
灯下少女放下了重担,轻松无比,一笑间眉眼弯弯,仿佛承载星辰波光,昏暗的烛灯下印刻她白肌胜雪,恍然若仙,美得不可方物。
簪冠的青年小心翼翼扶着蒲心榻上坐下后,转身对着蔻儿微微拱了拱手,松了一口气的脸上终于柔软了两份:“今夜多亏了方姑娘,不然……。”青年看了母亲一眼,面带愧色。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在这件事上如此固执,他稍有争论,竟把母亲气得昏厥了过去,吓得他心跳差点都骤停。
“就算没有我也无妨,”蔻儿扶着丫头起身揉了揉手腕,扭头对青年认真解释道,“蒲心道长只是怒急攻心,而且没有吐血,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昏厥,多等一些时候自己也是能醒的。”
她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反而把事情讲的清清楚楚。
青年摇摇头:“不一样,还是多亏了你。”
蔻儿见蒲心已经喘过了气,没有什么事只需要多多休息,留下两句嘱咐就扶着丫头告辞离去,这一次屋中人纷纷退开给她让路,更有冷面青年红着耳朵,结结巴巴主动请缨护送她回房。
“方姑娘留步。”青年先叫住了转身的蔻儿,对母亲低语了几声,拱手告辞后,走到蔻儿面前微微颔首,“某送姑娘。”
自己医治了他母亲,做儿子的对医者略表心意也是常有之事,蔻儿知道如何对患者家属,就没有推辞,在他陪同下慢慢走向了隔间。
回廊下挂着一盏灯,昏黄而柔弱,噼里啪啦的雨下得很大,夜里风吹的凉飕飕,青年走在外侧默不作声给蔻儿挡着风,送她到门口时,突然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