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吉时已到。
郑和站在主船的船头,振声喝道,“启锚,出海!”
十几条船只,同时拉起船锚,落下桅杆。
随着海风的吹动,浩浩荡荡驶离港口。
永乐帝背手而立,率领着文武群臣站在码头。
目送着郑和的船队身影渐渐消失在海上,始终一言不发。
“父皇,这远儿的手,是不是伸得有些太广了?”
太子爷略一犹豫,开口道,“据基儿所说,他将工部主事吴越等上百位官吏,都扣留在聊城。”
“连他们的家眷都一并接去,只为让他们帮自己打造船只。”
“现在,这一艘巨舰已经打造出来,工匠们还在昼夜赶工,打造着第二艘。”
“这远儿,莫非是想在聊城建立一支水师不成?”
永乐帝缄默不语,并未开口。
私募兵勇,在历朝历代都是大罪。
而私自打造战船,情节还要更加恶劣。
因为在战场之上,水战比步战的不确定性更高。
当初鄱阳湖水战,洪武爷的战船和兵力皆不如陈秃子。
但却凭借火攻之计,烧死陈秃子六十万大军。
让陈秃子“首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的十字箴言成为了他自己的遗书。
聊城大兴铁木,兴造战船之事,擎苍卫早已告知永乐帝。
如果此事是其他将领所为,哪怕是自己的儿子,汉王、赵王。
永乐帝都必然会为之雷霆震怒,将其召回皇城问罪。
但偏偏,这件事是陆远做的。
他在陆远身边安插了十余名擎苍卫,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却没有找到半点陆远显露出僭越意图的行为。
加上他本就才华横溢,种种伟大的发明堪称古今罕见。
使得永乐帝极为赏识,甚至都有意传位于他。
如果仅因为造船之事,便制裁一位既忠心耿耿,又有才华的青年俊杰。
那么对于整个烈乾王朝而言,都是莫大的损失。
太子爷见状,便继续说道,“父皇,不仅如此。”
“远儿在聊城,还大兴教育,办了数十家学馆,名为苍鹿苑。”
“他的学馆之中,教授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学科,其中还包括西洋人的洋文。”
“这岂不是违背洪武爷制定的八股条规吗?”
“此次他执意要随郑三保南下天竺,其用意更是值得揣摩。”
“郑三保出海,是为了探索异国他乡,为烈乾寻觅新奇的珍宝和作物。”
“那远儿前往天竺,又是为了做什么?”
“会不会是,他早已培养好一支势力,暗中藏在天竺的某个地方?”
“一旦时机成熟,他就会……”
太子爷正说着,身旁的赵王听不下去,冷冷道,“大哥,你言重了。”
“这话,可是能杀人的。”
“远儿在鲁西之地和聊康十三城,是何等的循规蹈矩,你是清楚的。”
“他只致力于发展经济,漕运,耕种和教学,对军中之事根本没有丝毫插手。”
“就算真要培养队伍,又岂会在天竺这种异国他乡、穷土僻壤?”
“若是二哥在这里,肯定要与你打上一架。”
太子爷撇了撇嘴,“老三,是你太心大了。”
“远儿的才华如何,咱们都有目共睹。”
“凭他的本事,在烈乾招募一批勇武之士,再暗中渡往天竺练兵,很困难吗?”
“别忘了,他的鲁西之地,每年能产百万斤土豆,数十万斤粮谷。”
“就算抛去上交朝廷的赋税,供养出十几万军队也绰绰有余。”
听闻此话,赵王顿时义愤填膺,面露怒色。
“大哥,你这话未免就太糟践人了!”
“远儿能培养出这些作物来,是他的本事。”
“都仰仗他的土豆,现如今烈乾各地,已经鲜有大规模饥荒。”
“这震古烁今、光耀千秋的功绩,难道你要污蔑为他谋反的理由吗?”
见太子爷和赵王相争不下,永乐帝脸色一沉,冷冷道,“够了!”
“堂堂皇子,当众争得面红耳赤,成何体统?”
见皇爷发怒,太子爷和赵王都低下头,一句话不敢再多说。
永乐帝眯着眼睛,淡淡道,“你们无需杞人忧天。”
“朕已经派了两名擎苍卫,暗中跟踪远儿,一起前往天竺。”
“远儿究竟是否有异心,究竟有没有在天竺藏兵,一探便知!”
听闻此话,赵王和太子爷都面露担忧之色。
赵王担心远儿,真的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如果将秘密主动摊牌,以皇爷的爱才之心,或许还会宽容他。
但是,如果这个秘密是被擎苍卫给探出来的。
那即便皇爷对远儿再怎么宠爱,恐怕也未必会容他了。
而太子爷,则是担心擎苍卫此行查不出秘密。
他心里明白,这算是父皇对陆远的最后试探。
如果陆远完全忠心耿耿,问心无愧,父皇很有可能就会传位于他。
到时候,自己这个监国多年的太子储君,又将何地置处?
正当三人各怀异心之际,两道身影突然出现。
正是永乐帝派往监视陆远的两名擎苍卫什长,宋羽仁、楚令臣。
“羽仁,令臣,你们怎么在这里?”
永乐帝疑惑问道,“朕不是命你们跟在天竺监视远儿吗?”
“陛下,臣等确实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宋羽仁无奈道,“但是,世子爷似乎不打算去了。”
“什么?!”
听闻此话,永乐帝、太子爷、赵王俱是一怔。
抬起头一看,郑和的船队都已经走得无影无踪。
陆远的天启号,却仍然漂在渡口海面上。
船锚垂着,桅杆落着,根本没有出海的意思。
“这个远儿,究竟在想什么?”
永乐帝愕然道,“先前是他死乞白赖,非要跟三保前往天竺。”
“现如今,船都已经开来了,怎么反倒不走了?”
太子爷和赵王则微微松了口气。
不走最好。
陆远呆在眼皮底下,他们还放心些。
正当永乐帝心中狐疑之际。
天启号甲板上,马宝财来到躺椅上晒太阳的陆远面前。
“世子爷,郑公公的船队,应该已经行出十里了。”
“嗯,那咱们也出发吧。”
陆远打了个哈欠,淡淡道,“开船,追。”
“好嘞!”
马宝财举起一把红色的小旗子,朝瞭望舱中的副船长刘大力挥了挥手。
永乐帝原本想派人上船,问问陆远究竟还去是不去。
便见停泊在渡口的天启号,以极为离谱的速度收锚,拉杆,掉头转向。
船身两侧三十六个涡轮同时驱动,瞬间马力全开蹿了出去。
以近乎风驰电掣的速度,从船身动弹的一刹那,仅仅三五秒光景,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太子爷、赵王:“???”
“不是,远儿造的是什么船?”
“怎么这速度,竟然比战马还要快?!”
永乐帝怔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焦急道,“羽仁,令臣,你们快追!”
“……追?!”
宋羽仁和楚令臣站在码头边上,看着远处已经化作流星消失的天启号。
心情复杂地转过身,满脸苦逼地问道,“陛下,往哪里追?”
……
大海上,船队正借着风势缓速前进。
郑和抱臂而立,站在主船的甲板之上,思忖着此行的路线事宜。
身旁副官吴宣弱弱道:“大人,世子爷的船还没有跟上。”
“没有跟上,不是正好吗?”
郑和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想带着那位小爷去冒险?”
“上次咱们远赴西洋,是何等危机四伏。”
“单单是海上遭遇的风浪,就不下十五六次。”
“咱们既然接下这个差事,那便是将生死置之度外。”
“但是带上世子爷,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吴宣略一缄默,试探性道,“那……咱们要不要等一等?”
“不必,命令所有船只,加速前进。”
郑和果断地说道,“最好能直接将世子爷的船给甩掉,让他掉头返航。”
“是!”
吴宣点了点头,正准备转身去传命。
突然,海上的风势变得无比迅猛,使船帆都被吹得呼呼作响。
船尾的水手惊恐道:“大人,后面有一个……”
“我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
郑和一阵发愣,转头定睛一看。
但在他转过身的一刹那,便见天启号直接如闪电般从旁边掠过。
又做了一个极为高难度的急刹,横在他们船队的前方。
陆远站在甲板上,戴着副黑亮亮的墨镜,手里捧着个椰子。
不紧不慢走到船边,笑道,“三保,你们的速度也太慢了吧?”
“我都让你先出发这么久,结果还是三分钟便追上了。”
“按照这般速度,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天竺?”
郑和脸色无比复杂,苦笑道,“世子爷,我们这些小船,如何能与你的巨舰相比?”
“便是靠人力来划,也跟不上你的速度啊。”
“好吧好吧,那你们尽量快些。”
陆远无奈道,“我没记错的话,再往前八十里左右,便是连云峡。”
“我们先到那里捞点螃蟹吃,你们快点哈。”
“宝财,开船。”
“好嘞!”
只见天启号直接以灵巧的身法,来了个原地九十度转向。
随即“噌”的一声,如闪电般朝前方窜了出去,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下郑和跟他的一百多名船员,一个个嘴巴长成个“o”形,久久难以合上。
“大人,世子爷这开的……是船吗?”
吴宣错愕道,“明明体型那么庞大,却拥有这么恐怖的速度和敏捷性。”
“这艘巨舰若是用以水战,能凭一舰之力,歼灭一整个水师营啊!”
“不错。”
郑和点了点头,苦笑道,“不愧是世子爷,总能让咱们大开眼界。”
“得了,让所有船队加速吧。”
“想要甩掉世子爷是不可能了。”
“咱们也不能太拖他的后腿啊。”
……
在天启号的率领下,郑和船队的速度普遍比上次快了将近一半。
但就算已经全速前进,也仍然没有跟上的可能性。
这一路上,都是天启号先开出几十里至几百里,然后原地下网,捞些鱼虾螃蟹,在船上烧烤打边炉。
他们吭哧吭哧费了半天的劲,好不容易才跟上。
天启号便直接再次窜出去,让他们继续苦逼地追赶。
原本从皇城出发到天竺,需要航行至少半个月之久。
愣是短短七天,便从内海转至南海,继而跨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天竺国海域内。
陆远没有再继续前进,而是原地下锚,等待被他甩出三百多里的郑和船队。
毕竟现在,自己已经进入了人家的国境。
虽然在古代,不需要用护照之类的东西。
但是没有一名熟悉当地风土人情的向导带路,还是很容易闹出矛盾和摩擦的。
陆远做在躺椅上打着哈欠,手中捧着一本书。
书上都是些歪歪扭扭的文字,看着像鬼画符一般。
航行的这几日,他并没有虚度。
而是每天都拿出十来个时辰学习天竺语,为在天竺国的行动做准备。
“鲁先生!”
“诶!”
一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走到他身边,笑呵呵道,“世子爷,学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陆远撇了撇嘴,“我真是佩服你,竟然能将这么枯燥乏味的语言,掌握的那么娴熟精通。”
这位鲁先生,名为鲁文彬,是苍鹿苑的一名外语科老师。
按照陆远的要求,苍鹿苑的外语教师,都要选择一项自己专攻的语种。
有的学习西洋语,有的学习东洋语。
鲁文彬所专攻的,便是南洋天竺话。
所以此行,陆远特意将他给带上。
为的就是到天竺之后,给自己做个翻译。
“世子爷谬赞了,您学习的速度也很快。”
鲁文彬淡笑着说道,“凭您现在对天竺语的掌握程度,已经足以与一名天竺人进行无障碍的沟通对话了。”
“来,世子爷,又到了今天的小试时间了。”
鲁文彬翻开书页,问道,“吃饭,怎么说?”
陆远不假思索回答道,“马侃(makan)。”
“睡觉,怎么说?”
“梯嘟儿(tidur)。”
陆远突然想到什么,反问道,“王八蛋怎么说?”
鲁文彬:“……”
世子爷,您这就有点太难为翻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