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呼吸综合征(mers)的症状与多年前引起全国恐慌的非典型肺炎(sars)类似,如高烧、咳嗽、气短等,但感染前者的患者中,约有四分之一的人还出现了腹泻、呕吐等肠胃不适。
对比之下,虽然mers病毒的传染性没有那么强,不会出现大规模的人传人现象,但致死率高达36%,比sars高出一倍,不能掉以轻心。
不幸中的万幸是,与本土疫情不同,mers为输入性传染病,只要能隔离最初的感染者和密切接触者,就能最大限度地控制住疫情。
“患者已被转移进icu负压病房,感染科也已经向院领导和疾控中心汇报了相关情况,他的家人和发热门诊当值医生也都被隔离,更多的密切接触者正在寻找中。我院是唯一的定点收治医院,大家做好心理准备。”郑主任说完这番话,短暂地沉默了。
在场的每个人都清楚,被mers感染的人一般本身抵抗力较差,长期患有肺炎、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病。患者收入感染科治疗,却这么着急地把心外科所有医生叫回来,可见事情没那么简单。
果然,郑主任扫视一圈,开口:“患者出国前曾因心悸气短就医,确诊为肺动脉重度狭窄。但他要去中东儿子家过春节,没有接受治疗。现在右心衰十分严重,转入icu后,已经抢救过一次。院里经过讨论,决定派我们科两位医生过去支援,假如条件允许,则考虑做肺动脉瓣成形。”
所有医生心头一紧,条件允许?那必然要等到患者退烧,体内病毒清除,这就意味着,被派去支援的两人,要全程跟进疫情治疗。
根据多年前g省狙击mers的经验,这场战役起码会持续半个月。而其中的每一天,都要与感染者零距离接触,即使穿着隔离衣和防护服,戴着n95口罩,心里也避免不了会忐忑。
没有百分百的安全,只能小心再小心。虽说医务工作者理应挺身而出,但是上有老下有小,红尘诸多牵挂,又有谁愿意以身试险呢?
指派谁去是个异常艰难的决定,郑主任思考之后,将选择权交给他们自己。他拿起两份决心书,环视一周,问:“有没有人主动报名?”
一片沉寂。
突然,万籁俱寂中发出轻响,如扑簌的落雪:“我去。”
许脉走上前半步,静静抬起手,准备去接决心书。
闵玥一瞬错愕,立刻反应过来,跟着跨步上前:“那我也去!”
郑主任心头微震,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勉励她们,耳边接二连三地响起报名声。
“我也可以!”
“我也报名!”
“还有我还有我!”
在风雨和火海中逆行的人,不是不害怕,只是职责在身,便顾不上其他。但凡有一个人站出来领路,那么之后便会一呼百应,众志成城。
除了家里有婴儿需要照顾,或者长辈住院身边离不开人的,心外科几乎所有人都主动报名了,这是郑主任没有预料到的。
郑主任激动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大家都非常专业,也非常讲奉献,不计较个人得失。这种关头,我就不说漂亮话了,讲点实际的。”
“小梁你感冒了,就别去捣乱了。小赵,你老婆预产期就在最近,也别去了,安心在家陪产。”
去掉几位有特殊情况的人,备选人数仍有二十名,郑主任想了想,道:“公平起见,抽签决定吧。我发个红包到群里,领到最大红包的两个人就去支援感染科,怎么样?”
大家都点头表示支持,很快,某个人的手机嚎了一嗓子:“红包来啦”。
闵玥打开微信,点开名为“安全第一,大吉大利”的红包,等待几秒,在红包被抢光后,查看群成员手气。
排名第二的是胡易道,11块11,而她自己,13块14,排第一。
胡易道对被选中没有意见,反倒对抽到的数字意见非常大,痛苦地抓头发:“为什么连红包金额都要伤害我?凭什么小明月是一生一世,我就是举世无双单身狗!这个世界太残忍了!”
被他开了下玩笑,凝重的气氛变轻松不少,没被选中的人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郑主任看向闵玥和胡易道,略显迟疑:“你们两个……”
闵玥虽然做过不少次一助,但都是被李主任和许脉带着的,如果是胡易道主刀,假如发生突发情况,很难说他们能否应对得来。
这不是最优搭配。
郑主任尚在犹豫,忽听到许脉说:“我替闵玥去。”
“师父……”闵玥着急地拉住她的胳膊,后者却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再次伸出手,去接决心书。“我来主刀。”
所有人的视线瞬间汇集到她们俩身上。
许脉主刀、胡易道担任一助,这样的搭档显然更合适。另外,主动请缨、成功治疗mers患者,是非常漂亮的执业经历,写进履历后,对她将来竞争主任职位、以及评选金刀奖,都很有帮助。
郑主任了解她,知道她做事不图功名利禄,但忍不住帮她考虑许多。沉吟片刻,他心中有了结论:“许脉,胡易道,要辛苦你们了。”
“保证完成任务!”胡易道嬉笑着接过决心书,大笔一挥,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脉签完名,便被闵玥拉进了值班室。反锁门,没开灯,清冷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在闵玥转身的瞬间,映亮了滑落脸庞的泪。
闵玥仿佛刚从冰河里爬出来,冻得全身都在抖,紧紧抓着许脉的手臂,泪眼婆娑地望着她。
心底的担忧排山倒海,太多太满,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说出口的,是一句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话:“师父为什么要替我去?”
许脉轻轻地拭去她眼角的泪珠。“舍不得你冒险……”
职业暴露,一次就够了,这一生都不希望你再经历,哪怕几率只有万分之一。
“可我也不想师父有危险……”闵玥泣不成声,眼泪如断了串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
怎么擦也擦不尽,许脉便将她揽进怀中,让她尽情地哭,释放内心爆棚的不安。
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白大褂,似乎透过层层衣料,流进了她心中。
许脉低头,吻了吻她的眼角。咸咸的,苦涩的,那些语言无法描摹清楚的爱恋和担忧,从爱人的泪中,她清晰地品味到了。
“等我回来。”她说。
作为恋人,闵玥当然反对她前往一线;但作为医生,她不得不支持许脉去到最需要她的地方。她不能由着性子,不懂事地哭闹,她要成为许脉的后援和支柱。
闵玥努力克制想哭的冲动,小声地抽泣着,环抱住对方的脖子,踮起脚尖,仰起头,虔诚而庄重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会好好看家,等师父回来。”
简单收拾好洗漱用品,许脉和胡易道就准备出发,进驻感染科。
整个心外科的人都下楼送他们,胡易道故作潇洒地挥挥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各位兄弟姐妹,就送到这儿吧,我去去就回。”
闵玥一直将许脉送到感染科大楼,爬上楼梯,在走廊里碰到了刚消毒完从icu出来的消杀科副主任。
对方摘掉口罩,很是吃惊:“心外派了三个人过来?”
“不,她不是。”许脉松开闵玥的手,安抚地笑了笑:“回去吧。”
泪意再次翻涌,闵玥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哭,视线却被泪水晕染得朦胧。
icu是隔离区,她不能再往前走,只能站在原地,望着许脉背对着她,越走越远。
推开icu门时,许脉转身回望。
隔着长长的走廊,她看到许脉望向自己的目光,沉寂而温柔,仿若微凉的星光,闪耀一瞬,却为这短暂的相见,走了上万年。
怎么跟随消杀科的副主任走出感染科大楼的,闵玥毫无印象,脑海一片漆黑,就像卡了带,停滞在许脉最后回头看她的画面,反复回放。
口袋里手机铃声逐渐增强,闵玥茫然地接通电话,立马传出江蕙焦急的声音:“你在哪儿?许脉呢?”
听到妈妈的声音,闵玥绷不住,一下子哭了出来,哽咽着回答:“师父、师父去感染科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一附院将疫情上报给疾控中心后,全市立刻开启卫生应急机制,各大医院陆续收到消息,紧急培训mers救护知识,全员参与疫情防控工作。
江蕙立刻打给闵玥问情况,没想到许脉竟然被派去治疗mers病人了,一边担心,一边安慰没了主心骨的闺女:“没事的没事的,前几年那个输入性mers病人就治疗得很好,没有任何医护人员被传染。有了经验,这次更加不会出事。”
江蕙摆事实讲证据的安慰起了作用,闵玥哭声渐小,给自己打气道:“我师父肯定会好好保护自己的,她要我等她回来呢,我要回去了,胖胖还在等我。”
闵玥挂掉电话,抹掉眼泪,在心外科工作群报备一声,便赶紧回家了。
陈思恬在群里叮嘱:【路上小心点啊,有事打给我,我去送你。】
发完微信,正准备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屏幕显示四个字,我家女王。
陈思恬笑着喂了一声:“女王大人有何指示?”
电话那头,沈霏的声音难得慌乱:“我听说心外科要派人参加治疗,你被选中了吗?”
“我没有,本来抽中了小明月,墨爷替她去了。”陈思恬简单解释清楚状况,忽然察觉到什么,眉毛一挑:“你没打给小明月,先打给我的吗?”
沈霏顿了顿,轻轻地嗯了一下。
心花怒放,陈思恬骄傲地把病历本一推,京瘫在椅子里:“大难临头,才知道原来女王这么关心我。”
“谁关心你了,别自作多情。”被识破后,沈霏依然倔强地不肯承认。
陈思恬见惯了她的口是心非,闻声笑得如偷吃鸡的狐狸,压低音量,用充满磁性的嗓音说:
“宝贝儿,爱我就直说,多表现出来,不要藏着掖着。你看看我,每天都要对你说一百遍我爱你,我的心意完全传达给你了,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也死而无憾。”
人生苦短,每天都可能发生意外,肆意地去活,尽情地爱你所爱,别留下遗憾。
沈霏安静几秒:“不许说末日,好好活着,跟我一起变成时髦的老太太。”
“你是在邀请我白头偕老吗?”
沈霏坦然道:“是。”
“那我的答案……”陈思恬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了,“当然是好。”(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