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最后一段话反复读了好几遍,许脉支起手臂托着下巴,看着屏幕,脑海中却浮现闵玥敲下这行字的画面。
她一定气鼓鼓的,又委委屈屈的,像只争宠的猫,水汪汪的黑葡萄一般的眼睛由下而上地注视着你,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用肉垫拍拍你,让你看向它,只看向它。
其他的猫猫狗狗都不许摸,只可以揉我。
宠我,快,就现在。
许脉笑出声,她的小徒弟实在是过分可爱了,让人无力抵抗。
滚动鼠标,又认真看了看那两张照片,从背景里能看出,都是在闵玥家拍摄的。
酱牛肉、鱼香茄子、宫保鸡丁、红烧肉、醋溜白菜、糖醋里脊、酸辣土豆丝……浓油赤酱,色泽诱人,光看着就令人垂涎欲滴。她是在用事实证明,自己真的会做菜,各种家常菜信手拈来,不是说说而已。
许脉也给自己夹了根体温表,抽出来看了眼,36度2,比闵玥低了度。许脉猜了会儿才明白,闵玥是想证明自己体温高,是个天然暖宝宝。
从学生时代到步入社会,许脉收到过形形色色的告白,有的很简单,只有一句表白,有的很隆重,摆了满地玫瑰花和心形蜡烛,她经历过也就忘了,没在心底撩起水花。
但,闵玥是不同的。
她看到九宫格美食照片就觉得很饿,想念住院期间闵玥带来的食物。看到体温表就觉得手脚冰冷,想起之前有次胃疼,闵玥用手帮她暖。当时她躺在自己身边,源源不断的热度从她身上传来,熨帖得每个毛孔都舒服地叹气。
空荡荡的胃需要闵玥,冰凉的身体需要闵玥,最重要的是,她的灵魂需要闵玥。
许脉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她对生活没有诉求,但那些有闵玥陪伴的时光快乐又温暖,她体验过了,便戒不掉了。
有的人一生都在吃苦,以为生活的本味就是这样,直到她遇到一个人,吃到一颗糖,才知道,原来人生也可以是甜的。
闵玥就是她的那颗糖。
有闵玥在身边的每一天,都仿佛生活在蜜罐里。
那天跟郑主任聊完之后,她有考虑过这件事,她担心闵玥对自己并没有师徒情谊之外的想法,也担心同在一个科室,交往的话会不会给同事造成困扰,更担心万一最后分开了,其中一方不得不离开心外科,给事业和人生造成负面影响。
但闵玥那么甜,那么好,她舍不得放手。
刚才吃吐司时顺手打开了电视,忘记关,正好播到音乐节目,清澈柔软的女声从客厅潺潺地流淌进来,悠扬而深情,一声声发自心底的呼唤:
letmeloveyou.
许脉闭上眼,陷进座椅中。
这三十年来,她一直为偿命而活着,牺牲所有奉献一切来治病医人,没为自己考虑过分毫。
就这一次,请允许我自私任性这么一次。
我真的,很想要爱她。
城市的另一边,繁华的市中心,永不落幕的霓虹灯火。
遮光窗帘将光线严严实实地挡在窗外,黑暗中,闵玥的手机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她长长地叹气,师父怎么还不回复啊。
难道睡着了,没看到?还是已经看了,但不想回复,像婉拒别人一样婉拒了我?
闵玥翻个身,忧伤如泄洪的大坝一般,奔涌成河,很快将她淹没,简直要窒息了。
闵玥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呼吸,仍然无法缓解胸闷的感觉。
这简直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我为什么没忍住啊啊啊啊啊!
别人告白都很慎重,要挑重要日期,要看黄历,说不定还会先算一卦卜凶吉,我怎么这么冲动啊!
咚地一声,闵玥栽回枕头上,扯起被子蒙住脸,嗷嗷叫着乱蹬腿。
睡在床脚的胖胖吓得弹起,以为被窝里进了什么怪物,瞄准闵玥乱动的脚丫就是一爪子,见没效果,又龇牙补了一嘴。
闵玥发出惨烈的痛呼,音量之大,把楼道里的声控灯都吵醒了。
一分钟后,灯重新熄灭。漆黑中,闵玥咬着被角惨兮兮地嘤嘤嘤。忽然,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闵玥一把抓起。置顶窗口,许脉玛尔济斯犬的头像被顶到了最上面一行。
师父回复了!!!
一时间热血沸腾,脑子都炸了。闵玥激动地点开聊天界面,看到这么句话:【过年打算去哪儿玩吗?】
嗯???什么情况???
师父难道没看到照片和最后一段字吗?不可能啊。
闵玥点开word文档确认了遍,没有问题,一脸茫然。
但起码师父没有不理我!愿意回复,就说明还有希望!
闵玥给自己打了针鸡血,敲字回复:【应该不会出去玩,我爸妈上班走不开,还要去亲戚家串门。】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不过我挺想去游乐场的,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后来就没时间去了。听说四环外新开了一个主题乐园,看别人晒朋友圈,感觉挺好玩的。】
几分钟后,许脉回复了一个字:【好。】
这又是什么意思???闵玥抓耳挠腮,觉得智商非常不够用,再次求助场外,将聊天记录截图发给沈霏,咨询她的意见。
不一会儿,对方发来一个歪着脑袋耷拉着舌头的蠢狗表情:【猜不透。】
闵玥哀嚎一声,想要跟学霸谈恋爱这么难的吗,脑回路完全不一样!
胖胖踩着碎步从床尾走到枕头上,抬腿,一屁股坐到闵玥脸上,肥厚的肚皮堵住了她的嘴。世界陷入安静,胖胖满意地闭眼睡觉,甚至开心得咕噜起来。
闵玥吃了一嘴猫毛,呸呸吐出来,寂寞如雪地瞪眼看天花板,失眠到天亮。
临近年关,一附院到处挂起了红灯笼和对联,住院部的病人陆续出院,食堂的档口也只剩下零星几家继续营业,大家都准备回家过年。
许脉今年还是替有家室的人值班,好让别人阖家团圆。闵玥除夕当天下夜班,初一轮休,初二又请了年假,一下子休息三天。
按照s市当地习俗,不管年纪多大,只要没结婚,都可以收红包。因为闵玥过年有几天都不在,科里的大哥们就先把红包发给她了,三十个红彤彤的利是包拿在手里,十分壮观,陈思恬和邓桑羡慕得眼睛都绿了。
许脉是最后给的,从抽屉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到闵玥怀里,微笑道:“新年快乐。”
“谢谢师父。”闵玥伸手接住。
陈思恬在一旁起哄:“感天动地师徒情,红包厚过大烧饼!小明月快打开看看,有没有一个亿!”
闵玥笑着说别闹,跟每一个人都说了吉祥话,认真地道了别,才回休息室换衣服准备下班。穿上羽绒服,戴上毛线帽,背起斜挎包,把三十一个红包叠好放进包里,拉开门走了出去。
路过值班室时,闵玥悄悄透过玻璃往里看,陈思恬和邓桑在嬉笑打闹,郑主任站在窗边喝茶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曾原和胡易道京瘫在椅子里聊天,其他人有的玩手机有的吃饼干,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许脉背对着门口,在冲蜂蜜水,细长的金属勺子搅了搅,甜蜜浓稠的蜂王浆荡起来,渐渐与温水融为一体,折射出暖黄的色泽。
闵玥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无声地说,新年快乐,我心爱的师父。
闵玥到家的时候,江蕙正在做午饭,听到门响,擦擦手从厨房走出来,笑着迎上去。“我们的月亮宝宝回来了。”
低头看她手上提着东西,笑容可掬道:“孩子长大了,不空手回家了,我看看你买的什么……”
话没说完,闵玥把猫笼子换了个方向,胖胖大爷一般地躺在里面,纡尊降贵地喵了一声。
“你怎么养猫了?!”江蕙立刻皱眉,“小动物多难养啊,你工作忙,下了班还得伺候它。猫屎又臭,你怎么给自己找了个活祖宗,有那功夫谈个恋爱不好吗?”
闵玥早知道会挨骂,很多医生都有洁癖,觉得动物排泄物里有寄生虫,掉的毛还容易引发过敏和鼻炎,所以收养胖胖就没通知他们,先斩后奏了。
闵光扬正在看午间新闻,听到动静趿拉着拖鞋走过来,推了推眼镜,仔细一看。“嗬,够胖的,我掂掂看有几斤。”说完不动声色地接过笼子,提进客厅,胖胖才总算进了家门。
闵玥往江蕙肩头一趴,撒娇哄她:“妈你新剪的头发真好看,看起来像四十岁,在哪家店剪的,我也去。”
江蕙五十出头,但保养得好,不笑的时候脸上几乎看不出有皱纹。新年新气象,前几天趁着美发店还没放假,去做了焗油和离子烫,是中老年流行的那种大卷,端庄大方。
江蕙被哄得捂嘴笑:“我刷你爸卡买了条羊绒裙,吃完饭换上给你看看,特别适合这个发型。”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了午饭,睡醒午觉,开始各展身手,准备年夜饭。闵光扬做饭不行,只能打打下手,厨房就由两位伟大的女性掌权了。
闵玥久违地做起了红烧肉,江蕙在收拾鲈鱼,准备清蒸。胖胖闻到鱼腥味,一溜小跑进厨房,蹲在她脚边喵喵直叫。
因为是捡来的,不知道它具体出生月份,按照兽医推断,它差不多九个月大。未成年的小猫跟小孩似的,淘气又可爱,奶声奶气的,让人心生怜爱。
江蕙伸脚小心地把它往旁边赶了赶,嘴里念叨着:“别呆在厨房,有火有热油,不小心烫着你。出去等吧,大过年的,外婆给你蒸鱼吃,别急啊。”
胖胖听不懂,但不妨碍它施展迷人魅力,小脑袋往江蕙腿上一杵,讨好地蹭她,胖乎乎的一团,看着跟沾了黄豆面的驴打滚似的。
江蕙刮着鱼鳞,笑着说:“这小家伙还挺可爱的。”
闵玥扑哧笑出声:“妈,你知道‘真香’吗?”
“什么?”
“网上一个红人,我就是饿死,也不吃你家一口饭,过几天扒着碗狼吞虎咽,真香。”闵玥仔细地解释,“妈你这种行为就是,猫有什么好养的,又脏又臭,不到半天改口,真可爱。”
江蕙不玩微博,不知道这个梗,但听出来闵玥在揶揄她,没什么威慑力地瞪她一眼。“夸你的猫可爱你还不开心啊?”
“开心,开心极了。”闵玥笑眯眯地见好就收。
虽然只有三个人吃饭,但两位主厨还是响应节日气氛,做了六菜一汤,三荤三素,营养均衡。胖胖也分到了半条没放盐的清蒸鱼,吃得肚子更圆了。
江蕙嫌超市卖的饺子肥肉太多,吃得腻味,自己调了三鲜馅和大肉玉米馅,饭后一家三口坐在茶几前,边看春晚边包饺子。
胖胖在闵玥家半年,顿顿吃猫粮,今晚吃了江蕙做的鱼,认定江蕙是整个屋子里最爱它的人,跟着外婆有肉吃,紧抱外婆大腿不动摇。
江蕙坐在沙发上,它就跳上沙发,窝在旁边,脑袋搁在她大腿上,安安稳稳地看他们包饺子,尾巴一甩一甩的,惬意得不得了。
江蕙低头看它,眼神慈祥和蔼。“跟个小孩似的,多会撒娇。”
然后看向闵玥,问出了过年期间长辈必问的话题:“你什么时候结婚,让我抱外孙啊?”
闵玥手指一捏,用力过猛,把饺子皮压破了。
“过了年你可就二十七了,老大不小的,读研的时候让你谈一个你不听,现在总该谈了吧?”
江蕙头头是道地分析:“今年内找到男朋友,相处一两年,稳定的话再领证,三十岁之前生孩子,我跟你爸身体都还行,可以帮你带,再过几年就难说喽。”
闵玥捏着饺子皮,轻飘飘地问:“一定得是男朋友吗,女朋友不行吗?”
江蕙包饺子的手顿住了,直愣愣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闵玥红着脸,嗫嚅道:“我喜欢许脉,不行吗?”(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