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1 / 1)

在全世界来讲,全胸腹主动脉置换术都是极为复杂的手术,能主刀手术的医生非常稀少,并且培养周期很长,只能通过传统的师带徒方式,手把手地教。

确定主刀医生和几位助手后,心外科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人人心里都绷着根弦。

普通外科手术死亡率为1%到2%,但这台手术的死亡率,高达20%至60%。但对于心外科来说,这次手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自周二碰面后,闵玥就再也没见到许脉了,她被郑主任叫去单独培训,直到周五早上才重新露面。

被选中的医生清一色都是副主任医师,闵玥没有资格进手术室,但不放心许脉,便在手术室外等着。

手术开始前,工作人员提前把消毒后的摄像器材运进手术间。这几天来,闵玥一直都有种云里雾里的微妙感,直到看见摄像机,才终于有了实感。

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真的要开始了。

这台手术在s市极少开展,因此风声传出去后,引起当地电视台的重视,专门派社会频道的记者前来采访,准备发新闻。灯光师摄影师记者助理,浩浩荡荡一群人,围在电梯口,看得闵玥心里发憷。

忽然,手术大楼跟10号楼之间的防火门被推开,护工推着病人先走出来,后面跟着家属,之后是十几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

记者伸长录音笔想采访一下,视线逡巡几圈,在队尾发现一张熟脸。“许主任!今天的手术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两分钟就好!”

许脉轻轻摇头,说了句抱歉,绕过他们。她眼底一片青色,神情略显疲惫,似是不想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考虑到一附院的形象,电视台的采访也很重要,不能置之不理,李主任便自告奋勇前去周旋,其他医生得以不受阻碍地走进手术室。

余光瞥到远处站了个人,许脉停下脚步,转头望过去。“闵玥?”

“师父。”怕耽误许脉的正事,她本打算远远地看一眼就好,她就放心了。但许脉叫了她名字,闵玥还是乖乖地跑上前来。

她很担心许脉,怕她太忙了没好好照顾自己,怕她胃疼,怕她失眠,怕她压力太大。可真见到了,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傻傻地唤她:“师父……”

简单两个字,心底却百转千回。

许脉似能看透她的心思,对她轻柔地笑了笑,说:“别担心,没事的。”

闵玥咬着下唇点点头,心里却还是放心不下,下意识地抬手想拉一拉她的衣袖。手举到半空,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假装无事地放下了。

许脉朝旁边看了眼,李主任和记者忙着采访,没看向这边,其他医生已经走进手术室,门口没有其他人。

许脉悄悄伸手,牵住了闵玥。“别怕,我在呢。”

闵玥心里泛起潮湿的酸涩,明明主刀的是师父,承担巨大压力的也是师父,本该自己安慰她给她加油打气,却反了过来。

许脉捏了捏她的手心,温言软语地哄道:“回去等吧,要很久。”

“师父,我等你回来。”

“嗯。”许脉松开她的手,走进手术室,雪白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凭借主场优势,这场直播还会在学术报告厅转播,除了当班医生,外科系统几乎所有人都挤进报告厅,等待观摩这场超高难度的手术。

这场手术耗时长,需要的人手多,光麻醉和体外循环就需要五名医生,心外科更是派出七名副主任医师。

李主任要接待电视台的人,郑主任和另外一名副主任要在手术间外坐镇,通过电脑实时监控手术情况,若有意外,还可用对讲系统指挥手术台上的医生。

这样一来,光这一台手术,就占用了心外科十名骨干医生。

闵玥很想全程观看直播,但病房人手不足,重心不得不放在工作上,只能见缝插针地挤时间看一会儿。

查完房后,闵玥跑去报告厅,站在走廊上,隔着人山人海,眺望主讲台上的幕布。

已经游离完血管,刚刚开始深低温停循环,准备替换经端血管。这个步骤要求医生动作一定要快,否则循环停久了,会对大脑、各重要脏器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许脉缝合速度一向快,但今天,她的手快到肉眼无法跟上,几乎出现虚影。

血液循环停了15分钟。

在这十多分钟里,许脉始终保持着难以想象的手速,每一个动作都是前一个动作的完美复刻,干净利落,没有丁点多余手势。

在场的都是外科医生,常年与针线打交道,大家都清楚,这一钩一拉的动作看似简单,但练成这种效果,并且十几分钟不停歇不手酸保持同样的速度,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许脉超高水准的手上动作引得一片惊叹,闵玥想听听别人是怎么夸她师父的,但病房打来电话,催她回去干活,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了。

这一忙,就脚不沾地忙活到下午4点,距离手术开始,已经过去了七个小时。

嗓子干得冒烟,闵玥灌了几口水,偷闲又往报告厅跑。此时更换血管已接近尾声,剩下的就是漫长的止血。

精彩的重头戏已结束,一部分人忙着回家做饭带孩子,先走了,报告厅空出了一些位置。闵玥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静静观看。

其实止血过程并不简单,几十个吻合口,在关胸之前,要保证没有任何出血。在平常手术中,收尾工作都是由助手完成的,但今天这台手术太过重要,许脉作为主刀医生,完成全动脉置换后,没有下台休息,而是站在手术台旁,紧盯助手操作。

这一站,又是五个小时。

晚上九点,许脉宣布手术结束,手术间和报告厅内同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满怀敬意,经久不息。

闵玥一跃而起,像离弦的箭一般往回跑,在手术室门口,碰到了刚从里面出来的许脉。

她被外科系统的同事、患者家属、电视台的人层层围住,站在人群的中央,站在闪光灯的焦点,被鲜花和掌声包围。

同事恭喜她成功主刀第一台全胸腹主动脉置换手术,家属感激她妙手仁心救了自己丈夫,记者采访她对这台手术的感想。她神情淡淡的,不多言,微微点头致谢。

曾原和普外的宋医生各抱着一束鲜花,穿过人潮,挤到跟前,许脉道了谢,没接。

视线飘到人群外,远远地,跟站在电梯口的闵玥对上,许脉扬起嘴角,淡淡地笑起来。

闵玥张了张嘴,一句“师父”卡在嗓子里,还没喊出声,只听得背后电梯叮地一声响,而后有人声如洪钟地喊道:“许脉!”

院长带着几位专家走出电梯,围在许脉身边的人见状识趣地散开,让出空间。

闵玥看见她师父的表情一瞬变得僵硬,眼神冰冷,嘴角的笑意被冻住,渐渐沉了下去。

院长春风得意,红光满面,领着专家走到她跟前,笑着说:“辛苦了辛苦了,几位专家说你手术做得不错,想当面认识一下。我来介绍,这位是b大附属医院的陈主任,这位是z大附属医院的梁主任。”

最后,院长恭敬地看向三位专家中年纪最大的老人,郑重地说:“这位是j省人民医院的许博裕教授。”

闵玥偏着头回忆,这个名字很耳熟,好像在哪儿见到过。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他是大咖排行榜上排第二的医生!

许博裕年轻时是心外科领域的传奇,尤其在复杂先心手术方面,单心室畸形的双心室再造术出神入化,登峰造极。

如果奖许脉今天做的手术,比作把患者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掉,那他做的先心手术,则是逆天改命。

有些时候,老天不让患者活,给了他一颗破破烂烂的心脏,许博裕硬是用刀和针线,重做了颗新的。

“再造之恩”这个词,他是担得起的。

英雄也会白头,如今他已是耄耋之年,因为年事已高,十几年前退休了。但他教出的学生现在都是各大医院的技术骨干,桃李满天下,即使他现在是个赋闲在家的普通老头,大家都还是习惯尊称他一声许教授。

在场的医生没有一人不知道他,一听名字,便如雷贯耳,引起不小的轰动。

许多人上前跟他握手交谈,表达敬意,唯独许脉,静静站在他面前,神情淡漠疏离,仿佛眼睛里没有他。

院长察觉到不对劲,出声提醒:“许脉,别发呆,来跟许教授打个招呼。”

许脉垂下眼皮,没动。

太过明显的不给面子,院长略感不满,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笑着打圆场,对许博裕说:“毕竟年轻,第一次做这么大的手术,估计累坏了。”

许博裕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双手拄着拐杖,看着面前比他小两辈的女人,开口道:“你长大了。”

这话一出口,院长和另两位专家都愣了。“许教授,你们认识?”

即使上了年纪,许博裕依然保持着年轻时的刻板和严肃,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用发胶打理得一丝不苟,眉间深深的川字纹路,黑色皮质手套叠得整整齐齐,塞在上衣口袋里。

他是那种典型的严师,对学生非常严厉,对自己也毫不客气,旁人对他也是敬畏多过敬爱。

他板着脸不说话,院长也不敢开口再问。

许脉缓缓开口:“我先走一步,失陪了,抱歉。”

说完不管院长和几位专家是什么反应,她径直从人群中走出来,朝闵玥的方向走过去。

待她走近,闵玥渐渐看清她的神情,心跟着揪起来。

十几个小时没喝水,她的嘴唇因缺水而布满干纹。长时间抬着手臂,肌肉劳累过度,她垂在身侧的手臂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每走一步,她视线就低垂一分,方才的冷漠坚硬一层层剥落,到最后,摇摇欲坠,仿佛快要山崩地裂的冰川。

闵玥赶紧迎上去,搀住她的手臂往病房区走。“师父,你还好吗?”

身后的防火门噔地反弹回去,震了震,自动合上。手术大楼跟10号楼之间的楼道狭长而空旷,安静无一人。

许脉突然上前几步,闵玥跟着后退,肩膀撞到墙壁上的开关,啪地一声,头顶的廊灯全部熄灭。

同时,闵玥肩头一沉,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

“师、师父……”闵玥慌神喊道。

许脉塌下身子,头搁在闵玥肩上,声音轻飘飘的,脆弱而疲惫。“让我靠一下,一会儿就好。”

压在身上的重量一点点地往下坠,仿佛下一秒就要重重地摔下去,掉进望不见底的深渊里。

闵玥连忙环腰抱住许脉,手臂收得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蓦然觉得,什么都比不过许脉。

此刻拥在怀中的人,重要过全世界。(记住本站网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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