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玥爸妈家江对岸的行政区,坐地铁过去要一个多小时。闵玥八点钟起床,十点多到家,拿备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客厅,瞧见闵光扬正瘫在沙发上。
闵光扬顶着一头鸡窝短发,眼袋又大又深,眼周黑得简直像戴了墨镜。听见动静,他伸手摸过茶几上的近视镜,戴好,看清是自家闺女,惊奇地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跟别人换班了,今晚值夜班,忘记跟你们说了。”闵玥吐吐舌头,弯腰去鞋柜里拿拖鞋。
“你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刚下夜班,还没买菜呢,你妈今天上门诊,晚上才能回来。”闵光扬打了个大哈欠,发愁地挠了挠头。
他厨艺不行,平时只负责买菜、洗菜和刷盘子,家里的大厨是闵玥的妈妈江蕙。中午大厨不在家,爷俩估计只能随便煮点面条凑合了。
他跟江蕙都忙,家务活都是挤时间做,所以家里不算整洁。闵玥一进门就瞅见餐厅橱柜上摆着的几盒月饼,换了拖鞋嗒嗒地走过去,扒拉开包装看都有什么口味,随口说:“爸你去休息吧,中午我做饭,做好了叫你。”
“那行,我躺会儿。你等会儿骑电瓶车去菜市场吧,我刚充上电。”闵光扬哈欠连天地回了卧室。
闵玥虽然是被捧在手心里宠大的独生子女,但因为爸妈经常不在家的缘故,从小就锻炼出了较强的自理能力。独居之后,又在新鲜感的趋势下,对照菜谱热火朝天地磨练过一阵厨艺。在她本人看来,她的手艺已经相当成熟,可以宴请宾客了。
自信心爆棚的新任大厨屁颠颠地骑着小电驴在菜市场扫荡一圈,提着两大包食材满载而归,回来后把鲈鱼洗干净腌上,青菜择掉老叶放进淡盐水里泡上,再拿热水把西红柿烫了,去皮切块,淘干净大米加水放进电饭锅,按下定时,材料就差不多准备好了。
扑上葱姜丝,等水开后,把装鱼的盘子放进蒸笼,闵玥掏出手机看时间,看完顺手点开微信,给咕噜噜冒热气的蒸锅拍了张照片,发到心外科天气预报群,秀了波厨艺,然后敲了段文字发出去。
近水楼台的明月:【明晚大家想吃什么?报菜名啦~】
摘心的胡一刀:【总共多少人去啊?一人报一个菜差不多了吧。】
想撞豆腐的邓丧丧:【咱们科估计四五个人吧,小明月你还邀请了其他人吗?】
近水楼台的明月:【那我问问沈霏有没有空,对了,丧丧你要带家属吗?】
只想吃小甜饼的老阿姨:【家属?丧丧你什么时候脱单了?!叛徒!明天等着接受组织的严刑拷问吧!】
想撞豆腐的邓丧丧:【……现在说不去还来得及吗?】
邓桑脱单的信息太爆炸,一下子就把话题被带偏了,群里的单身狗们嗷了好一阵子,话题才回到正轨。
摘心的胡一刀:【那就总共七人是吧?我看也别炒菜了,有人不吃辣、有人不吃葱的,口味难协调,吃鸳鸯火锅怎么样?】
只想吃小甜饼的老阿姨:【没问题啊,吃火锅热闹。明月你那儿有电磁炉和鸳鸯锅吗?】
鸳鸯锅这么独特的厨具,一般人家里都不会有吧……闵玥囧囧地回答:【我网购一个吧,同城明天下午就能送到了。】
只想吃小甜饼的老阿姨:【那行,就这么定了,老胡你做壮丁,明天早点到,陪小明月去菜市场采购。】
后面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商定了谁去买调味料,谁负责采购饮料,谁带上甜点和水果。邓桑冷不丁地发言:【话说……小明月,你邀请墨爷了吗?】
此言一出,热闹的群瞬间被冻住了,好半天没人说话。
闵玥回答:【邀请了,但我师父明天值班,来不了。】
一群人立刻解冻,发了一堆“吓死宝宝了”的表情包。闵玥看着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忍不住多说两句:【其实我师父明晚本来不值班的,她知道李医生家里有新生儿,主动跟他说替他值班,让他回家陪老婆孩子。那天我邀请师父的时候,她也说,自己在场大家会不自在,就不来了。】
她邀请许脉参加聚会的目的之一,就是试着拉进许脉跟大家的距离。许脉乍一看上去有些冷漠,又要求严格,难相处,但熟悉了之后就会知道,她真的很好。
人们的偏见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距离感也不是一两顿饭就能化解的,闵玥觉得自己有义务帮许脉扭转那些误解,即使要花几年也没关系。
来日方长,许脉说会等她,她会陪在师父身边很多年,有大把时间慢慢改变大家对她的片面印象。
心里有些气不过,闵玥发完那段话,没等群里人回复,就关掉了微信。
把青菜捞出来沥水清炒,又炒了番茄鸡蛋,看看差不多到时间,关火把鱼端出来,盛出两碗饭,将饭菜端上桌,闵玥才去喊老爸起床。
闵光扬费劲地睁开眼,发现一觉醒来,闺女变了脸,早上还晴空朗照的,现在乌云密布,忙问:“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闵玥不走心地答:“没什么。”
闵光扬以为小孩闹情绪,没多问,但上桌拿起筷子夹了口菜,苦的。
厨师的心情直接关系到菜的味道,西红柿炒鸡蛋都能做成苦的,可见厨师心情有多糟糕。闵光扬皱眉吐了出来,擦了擦嘴,摆出谈心的姿态:“工作上遇到麻烦了吗?领导批评你了?”
闵玥不开心地戳着米饭。“没有。”
闵光扬见不得她糟蹋粮食,伸手拿掉她的筷子。“好了别戳了,碗底都戳烂了。”
然后活跃气氛道:“歌词里不是说吗,‘生活的烦恼跟妈妈说说,工作的事情向爸爸谈谈’。今天你妈不在家,我客串下,也跟我说说生活的烦恼怎么样?”
手里没了东西能发泄郁气,闵玥郁闷地捧住脸,叹气道:“为什么大家都不了解一个人,就轻易地评价别人,人云亦云,没人尝试去接触了解一下。他们这样做,多伤人心。”
闵光扬打量几眼,见她似乎只是单纯的打抱不平,没有被诬陷的委屈,便知道说的不是她自己的事了。“好朋友被人背后嚼舌根了?”
“不是朋友……”闵玥犹豫说出来是不是不太好,但感觉老爸挺欣赏师父的,应该会站在师父这边,就实话实说道:“是我师父。”
“你还认了个师父?一附院还有这种传统?”
“也不是……就……专培的带教老师换了,现在是许脉带我。”闵玥提起那个名字时,眼神明显亮了,声音里充满掩藏不住的骄傲。
闵光扬眉毛一挑,这个名字可太如雷贯耳了。“许脉带你?那你可得好好努力,这可不是一般荣幸,是相当荣幸。听说她进修回来后开了场全胸腹主动脉置换的讲座?”
闵玥点头。“我去听了呢,现场好多人,院长也在。”
“了不起,比我厉害多了,你好好跟着人家学习知道吗,得拿出比备战高考多一倍的劲头。”闵光扬一副中了五百万喜不自禁的表情,摸着下巴啧啧称奇。“人家大牛怎么有闲工夫做你的带教?可能还真是傻人有傻福。”
闵玥一头黑线,有这么说自家闺女傻的吗?还是当面说,一点面子都不给,亲爹吗?
亲爹眉头一皱,觉得此事不简单。“你刚才是说,院里同事背后说许脉不好?”
“我师父可好了!”迷妹一秒钟都没耽误,立刻维护道:“是他们不了解师父有多好!”
闵光扬被这句气势十足的大吼惊得眼镜都歪了,扶了扶镜框,蓦然生出一股女大不由娘的感伤——自己被医闹的时候都没见她这么义愤填膺!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跟人家大牛吃哪门子干醋,闺女必然还是自己的,即使认了师父,也不会跑到人家户口本上去。
闵爸爸认为自己成功扳回一局,找回了自信,开始装深沉:“人多的地方免不了有闲言碎语,许脉又年轻又那么优秀,必然会遭人嫉妒。业务能力比不过,就背后说三道四诋毁别人,这种事情在哪个行业都有。”
“倒也算不上诋毁……”
“想我当年,一表人才,参加工作没多久就追到了你妈。多少人嫉妒我,排挤我,我还不是克服了重重困难,成了骨干?”闵好汉提起当年勇,滔滔不绝,试图用自己这个典型例子向闵玥传达,优秀的人必然会经历种种考验,这是强者的宿命。
闵玥听得眼神发直,怎么感觉老爸越活越年轻了,尤其思想方面,跟青春期的中二少年差不了多少。
闵光扬的励志教育、心灵鸡汤持续到午饭结束,闵玥下午要回医院接班,刷了碗就准备走了。
出门前,她从橱柜里掏出个大号超市购物袋,扭捏地撒娇:“爸,月饼太多了,你跟我妈放到过期都吃不完。我带些到单位去,帮你分担下压力好不好?”
“可以啊,多拿几盒,每人都分几个,跟同事搞好关系。”忽然想到什么,闵光扬抬脚踩上椅子,伸长胳膊去开高处的柜门。
他拎出一盒包装明显精美许多的月饼,递给闵玥。“这个好,什么牌子口味我都不懂,反正你妈说这个最贵,就给藏起来了。拿去送给许脉吧,逢年过节,做徒弟的得表示表示。”
“谢谢爸。”闵玥心里美滋滋的,老爸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了,可见他也很喜欢师父。
在闵玥换鞋的时候,闵光扬又打开冰箱寻摸一圈,掏出一盒冰皮月饼塞进购物袋。“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吃这种,把这个也带上吧,到单位记得赶紧放到冷冻层冻一下。”
闵玥笑眯眯地应了,左右手拎着十几个月饼盒,门都开不了。
闵光扬帮她开了门,又送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语重心长地嘱咐:“许脉没比你大几岁吧?业务上多向她学习,生活上你们互相帮助。其他同事跟她疏远,你得多关心她,她性格偏冷,那你就主动一些,知道吗?”
“爸,你这样我会有错觉,她才是你亲闺女,我是捡来的吧?”闵玥心里高兴,嘴上就得意忘形,没有规矩地开起玩笑。
“她要是我闺女,我做梦都会笑醒。”闵光扬横她一眼,见电梯到了,长按住键,等带货太多动作笨拙的闵玥慢吞吞地挪进去,才松手。
“爸,那我走了,你跟我妈说一声晚上不能在家吃饭了。”一个多月没回家,本来约好中秋团聚的,但忘记跟家里汇报行程有变,担心妈妈失落,闵玥有些自责。
闵光扬不耐地挥手:“行了,走吧,晚上不用操劳做大餐,你妈该高兴坏了。”
闵玥:“……”
是亲爹妈没错了。
拎着超多月饼盒的闵玥频频引起路人侧目,闵玥不明所以,下了地铁,吭哧吭哧地倒腾着两条小细腿,走到一附院门口,被门卫拦住了。
他一脸嫌弃地往外撵人:“这是医院知不知道?不能卖月饼!”
说完又小声嘀咕一句:“医药代表和推销器材的人不少见,卖月饼的还是头一次碰见,真新鲜。”
闵玥无语,合着刚才路人都以为自己是要卖月饼吗?就像情人节追着情侣卖鲜花、圣诞节在路边摆摊卖苹果那样?
虽说在中秋节卖月饼给住院病人确实是条另辟蹊径的财路,但我并没有这么打算好吗!请尊重下我每天早上7点10分准时踏进医院正门的爱岗敬业精神好吗!
闵玥腹诽几句,往前探了探脖子,高高地仰起脸刷存在感。“大爷,我是这里的医生啊,你不认得我吗?”
“不认得!”门卫大爷铿锵有力地回答。
闵玥:“……”
爱岗敬业的闵玥很伤心,忧伤地自我介绍:“我是心外科的闵玥,许脉是我师父。”
“搬出许主任也没用,知道许主任名字的人多了去了。”门卫大爷兢兢业业地履职,坚决不放小商贩进门。“你说你是这儿的医生,有工作证吗?”
“有。”在休息室储物柜里,跟白大褂放在一起。
“拿出来看看。”
拿不出来……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闵玥只能凭着一张嘴,苍白地求情:“大爷,你先让我进去,我等下把工作证拿出来给你看行不行?”
“不行,除非你让许主任过来接你,许主任说你是医生,你才能进去。”
这都什么事啊……给师父看到,我还要不要面子了?
闵玥把十几盒月饼往地上一放,掏出手机给邓桑打电话,没接,又给陈思恬打电话,也没接。等了五分钟再打,两人像是约好了一样,都不接。
闵玥又给沈霏打,这次直接听到关机提示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一时间,闵玥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
一番天人交战后,闵玥认命地拨了许脉的号码,立刻接通。
“闵玥?”
闵玥自暴自弃道:“师父在忙吗?不忙的话,可以来正门把我捡走吗?”
许脉疑惑地挂断电话,跟科里交代一声,便往电梯走。穿过花园,绕过门诊大楼,一抬头,就看见闵玥蹲在门卫室屋檐下,身前摆着个大塑料袋,还有几个小纸盒。
走近几步,便看清她脸上委委屈屈的表情,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朝自己的方向望着。
鬼使神差,许脉想起以前在微博看到的卡通图片,印象中是个大眼睛的可爱姑娘,蹲在路边的纸箱里,箱子上写着“会暖床,求包.养”,她的小手扒着箱子边,眼睛里流露出让人不忍心拒绝的期待。
此刻的闵玥,乖巧又无助,跟图片的小姑娘一样,令人无法拒绝。
闵玥眨巴着双眼,忽然看到了许脉,眼睛嗖地亮了,兴高采烈地摇起手臂。“师父!我在这儿!”
她的眼神光彩夺目,如同被烟花点亮的璀璨夜空。
许脉走到她跟前,站定,垂眸看向她。
闵玥举着两条手臂,满脸纯真无暇的笑。“师父,你来捡我回家啦。”
许脉柔柔地笑着,牵住她的右手,拉她起身。
闵玥蹲了太久,腿脚发麻,猛地站起来,小腿虚软,重心不稳地跌进了面前人的怀中。
许脉握着她的右手没放,左臂轻轻环住她,避免她摔跤。
闵玥懵了,脸贴在许脉颈窝里不敢动,呼吸之间满是许脉长发上淡淡的香味。
心跳快得夸张,咚咚咚,咚咚咚,像在敲鼓。急促的鼓声中,她听到耳边有人说:“嗯,我来捡你回家。”(记住本站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