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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天人之下(1 / 1)

这一战雷声大雨点小,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在对战之初大黄狗气势凌人一直占据上风,甚至毁了天蚕丝,仗的只是尖牙利爪快捷如风,一俟高功道人施展出道家法术立落下风。因为这御剑已经脱离了普通剑法击技之范畴,上升到了法术境界,不可以常理度之。

可即便是道门至高神通的御剑术也没能直接破了黄狗的防守,踹在剑柄上的一脚才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高功道人更加肯定这头妖兽只是偶然开启了灵智,因为未获传承所以施展不出妖术,也不知道应对法术的手段,空有一身灵力唯仗躯体强悍而已。

但是依然不可小觑!那妖兽的目光能够动摇自己道心,显然还拥有极其强悍的精神之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先静观其变,看它能闹出什么花样。若是其临死反扑,自己也没有必要去硬拼。

高功道人这么想似乎顺理成章,却不知因为他圆润无暇的道心已经出现裂缝,失去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才会深藏着对大黄狗的一丝畏惧为自己的退缩找理由。因此,他还忘却了世间之事若非在第一时间掐灭那可能性,除非是盖棺论定,总会存在着变幻之概率。毋需多久,他便会因这个决定而痛悔不已。

高功道人犹豫不决地隔着二十多米远望,只见那狗立起来比普通成人还高,毛蓬松头颅硕大,威武犹胜狮子,但眼下却呼吸微弱肤色萎败,目中红光黯淡涣散,已是风雨中飘摇的残烛。那少年一边哭喊着“大黄”,一边用两只手掌拼命按住妖狗前胸后背上的血窟窿,徒劳地想要止住汩汩冒出的鲜血。

满江红死命按住大黄创口,见顺着自己手腕滴下的鲜血开始明显减少,于是更加用力,并用心去感觉掌下的细微变化。倏忽之间仿佛听到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个人被移入了另一个空间。

他见到上下四方皆是深邃的夜空,空无一物,满天星辰若萤火流动。

这些星辰的流动极有规律,正在迅疾奔赴两个相对的地方,而自己头顶上则是一片光海。星辰之间正在用光波焦急地传递着某种信息,极简单极浅显,仿佛人在睡梦中的呓语,又仿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淡淡情绪。一道两道信息并没有特别意义,但是万千条信息汇集在一起,却形成了两道明确的指令,第一道的意思是救复伤体,第二道的意思是破体而出!

特别是第二道指令一出,星辰之间的交流为之一静,一股决绝而悲怆的情绪顿时弥漫整个空间。片刻之后星光黯淡,第三道复杂而模糊的信息弱弱地传了出来,不是指令,而是犹豫着提出了一个疑问。

身体若死,吾等必亡;破体而出,吾等亦亡。吾主尚幼,谁来佑护?

满江红很奇怪瞬间就读懂了星辰之间交流的意思,下视己身却没有现躯干,好像自己只是一个念头在此;再看看周围,感觉像是处在一个空旷的物体之内。

如果离开一点点就能看得清楚了。

他才这么一转念,就察觉同星辰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看到了一副顶天立地狗的骨架。

这副骨架呈莹白色,周身密布光点,附着在周围的虚影应该是皮毛血肉,从形状上还可以分辨出血管经络。皮毛上的光点只有零零星星,肌肉里明显多些,血液中的光点又多于肌肉,经络中的光点再多于血液,而头颅中的光点则密如星辰宛若光海,正顺着经络下行,急急分赴数处。

一个巨大空洞出现在狗的躯体里,前胸后背处两个创口在光点们奋不顾身的封堵之下开始愈合,空洞周围缠绕着一些白色的丝线状光斑正顽固地破坏渗透着肌体,但在光点们的吞噬下已溃不成军。

致命之处在于心脏的那道贯穿伤。心脏本是血液的泵器,血流湍急,光点们封闭创口非常艰难。而心脏本身又在渗血,光点们封闭了向心脏的供血导致其开始衰竭。可如果不封,那些外渗的血又将冲刷创口导致难以愈合。心脏本身出现了空洞,更使得泵往全身的血压剧降,血流紊乱。有些脏器已经由于缺血而濒临衰竭,颜色越来越淡,几近消失。

这场生死存亡的“救灾”,成败之关键在于度。不但心脏的伤口愈合之后重要器官不能出现不可逆转的坏死,还要令得心脏重新复苏。

这,就是大黄吗?从一出生起就陪伴着自己的大黄,从一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自己百米距离的大黄!

那些光点又是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感觉到好熟悉,熟悉到仿佛血脉相连!

急促流动的光点们突然停下。

没有谁指挥,密如星辰的光点们就这么突然静止了。好像在千里大堤即将崩溃的抗洪抢险现场,突然见到了神灵从天而降,正苦苦徒劳挣扎着的蝼蚁般的人群被巨大的震撼冲击而静止,呆呆望向天空。

“轰”,一瞬之后,光海沸腾,所有静止的光点们原地颤动,光芒遽涨。

满江红感觉万千道目光汇聚到自己身上,万千种情绪萦绕周身,万千声呐喊泄出所有的苍凉、悲愤、不屈、挣扎、绝望,万千份喜悦满盈心胸。好像千年暗夜之后太阳君临大地,萎蔫衰败的万物顿时焕出勃勃生机。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没有形体,他已经喉头哽噎,泪如雨下。

随着心念一动,他迅疾进入了大黄体内。没有形体,但万千光点仿佛就是四肢,如臂使指圆转如意。随着他之所想,由无数光点汇聚成两条凝实的光柱,像手指一般捏住了心脏的创口,其他光点则汇聚成一根根丝线穿梭在那创面进行缝合,还有更多的光点则裹挟驱赶着血液流遍全身。原来破坏肌体的白色光斑是高功道人灌入的真气,本来就不敌,在围剿之下被迅清除一空。

随着创口缝合,血液流转渐趋正常,全身的脏器开始复苏。在这关键时刻,只要不再遭受打击,胜利可期。

外边的情况到底怎样了?

满江红心念一动,便现自己依然站立江畔紧按着大黄的前胸后背,方才的经历在真实世界里好像没有时间流逝,如同一闪念间产生的错觉。又好像一场幻梦,醒来时如历历在目,只一眨眼便模糊了。

风又起,吹得黄狗的毛遮住了少年的脸。老道士一脸狐疑地皱眉盯着少年与狗,感觉似乎失去了一个重要机会,那妖兽又有了枯木逢春的迹象。他谨慎地往前踏了一步,却突然听到数里外的河道传出“隆隆”巨响与密集枪声,于是又停下来扭头回望。

大黄,加油!

满江红把耳朵贴到大黄肩上听到了低沉的“嘭、嘭”之声,那是心脏开始缓慢而顽强地复苏。虽然感应不到大黄体内的状况,但是情况明显好转,同时在他手掌的按压之处,一股源源不断的热流进入自己身体后一转,沿脊椎直奔大脑,消失无踪,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黑洞。被那股热流洗刷过之后满江红疲惫的精神一振,酸痛的肌肉充满力气,身子轻盈得仿佛能飘起来一般。

这股热流应该就是那些光点吧,光点又是什么?这是在给自己易经洗髓吗?难道可以就此神功大成,一拳毙了面前这个可恶的老头!

少年胡乱地猜测着。

高功道人只扭头往湖口方向一瞥便转过身,谨慎地又踏前一步,突然在原地消失,身形退后了三米。

“啪”,随着一声尖利枪响,子弹击打在高功道人方才站立的位置,尘沙飞扬。

河堤之上一个人歪歪斜斜地奔下。

又一声枪响,高功道人再退一步。

朱富贵几乎变成了一个血人,踉踉跄跄冲入高功与满江红之间,收势不及半跪于地,抬起手又是三枪。

高功道人不再后退,第一枪左晃,第二枪右闪,待第三枪时却不闪不避,抬起左手朝前一抓,一圈涟漪遽然从袖管拂过。

“火器之利,不过如此!”

随着高功道人一声冷哼,一颗黄澄澄的子弹从他左拳掉落。

朱富贵体内的血都快流光了,又面对一个强大如仙人的世外高人,虽然是夏夜还是感觉到很冷很冷。他剧烈地咳嗽一阵后站起身,很光棍地丢掉空枪,嘴角挂着无奈的苦笑,拱手弯腰施了一个大礼,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怜悯飞蛾不点灯。小子冒犯了真人,要杀要剐任凭处置。只是我那小侄儿却是出生在神子降临之日前,无辜得很,还请真人放过。我包里有这孩子的户籍证明,要不取给真人过目?”

这汉子着实卑劣,一看暗算不成便立刻求饶,焉知在我眼中这些挣扎都毫无意义,实在是可憎可笑!

高功道人冷冷瞅着面前点头哈腰的猥琐汉子,冷冷地吐出了几个字: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

听了这话,朱富贵不由得一愣。没在现代的学校读过书并不代表没有文化,他小时念过严格的私塾,对经史子集诗词歌赋并不陌生,在遇到仙人之后又特地研究了一下道藏和神仙志怪,知道“天人”最早出自《庄子.天下》,指得道之人,后来泛指神仙。至于连皇帝老儿也腆着面皮自称天人、圣人,那是不算数的。

老而不死谓之贼,还他妈敢自称天人,欺负老子没见过真正的天人呀,我呸!老子遇到的仙人可没自称天人,你他妈就算是,也绝对是天人中的败类!

朱富贵不再多言,哆嗦着把手慢慢伸进裤袋。无论如何,敢自称天人的都不是好家伙,绝对会把世俗中人当蚂蚁踩,求情肯定是没有用的,没听过圣人无情天人无泪吗?

高功道人望了望堤上见没有动静,明白中年道士只怕遭遇了不测,再看看面前这点头哈腰又准备搞小动作的瘦小汉子愈觉得面目可憎,斜提桃木剑大踏步向前。

天人之下,莫非蝼蚁。连蝼蚁也妄图讲条件,试图反咬一口,实在是可笑之极!

朱富贵一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就明白老道连真气都不想损耗,准备生生用桃木剑砍下自己的头颅。

“站住!”

朱富贵从裤袋里掏出一物指向前方。

老道果然停下,并非是畏惧朱富贵的威胁,却是感觉到平日里轻若无物的桃木宝剑突然变沉了。

“我知道真人不畏水火不惧刀兵,这一颗手雷也伤不了你。不过这雷里装的可是核废料,一旦炸开方圆千米都要被污染,谁也跑不掉。我就是一蝼蚁,求真人放过,别脏了衣裳。”

朱富贵强咬牙关站稳身形,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汩汩直冒。

老道似乎没有听到他讲话,齐眉斜举桃木剑,左手食中二指在剑身拂拭而过,那剑却死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应,不像方才瞬间便明亮起来。他眯眼仔细端详,现在宝剑的一尺前端黏着一层胶状物,月光下仿佛堆积着黑色的污垢,真气运行至此便被挡回。

那是狗血!饱含妖异能量的黄狗之血!

取自仙桃东南枝的桃木宝剑,就此被废了!

从此世间少了一柄通灵法剑,多了一根蹩脚的烧火棍。就算今后驱除掉剑中妖气,其威能也要大减。

仙桃之木能辟万邪,居然也被污染了?这黄狗的来头大不简单!

“啪!”,一里外的河湾处传来一声巨响,浪涛拍岸之声遽然加大,如在耳侧。

正在沉思的高功道人将宝剑一掷,看也不看,转过身背手望向河湾。

“啊!”,朱富贵被一剑洞穿腹部钉在了地上。

满江红慌忙放开大黄,疾奔至他身边哭喊道:“朱叔叔,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啦!”

朱富贵浑身痉挛,面上一道道血痂纵横,努力勾曲上身想要坐起来。满江红慌忙把他的头托住,可是自己的双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于是跪在地上把大腿垫到了他的颈下。

他很想像刚才救大黄那样按住伤口却不敢拔剑,又不知道如何止血,于是腾出左手去朱富贵的身下摸索着,想把剑尖先从泥地里抠出来。

“别动,没用的。”

朱富贵口泛血沫,摆手止住了他,轻叹一声,颤巍巍道:“叔没本事,没能护住你……叔还有好多话没有同你讲……千古艰难唯一死……叔这一生太仓促,好像都没做好准备,但是值了……你别难过。只是叔看不到你长大了!叔在东方市给你留了点小礼物……等你十八岁了就去探探宝,有能耐了就帮叔照顾一些人……嘿……”

“叔你没事的,快些告诉我怎么救你。”

满江红抽出左手一看满是鲜血,知道连朱叔叔的背部都血肉模糊,更加不敢动了。他嘴唇快咬出血来,一堆堆网上资料在脑海呼啸而过,可这里面没有一篇是讲腹部贯穿伤的,何况当初也没有阅读过相关救治的专门文章。

朱富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颤抖着抬起手,慈爱地抚了抚满江红的头顶,又指向滚落到两米之外的手雷,断断续续艰难地说道:“……我骗那老东西的,没骗住,不过这玩意……还是很危险。你把它,丢进河里……别想着为我报仇,赶快……跳河……游走!”

满江红脱下鞋子枕在朱富贵头下,走过去把手雷丢进江中,依稀听到背后咕哝了一句“好冷”,又一句“狗屁天人”,再转回时他已经气息全无。

江声愈浩荡,呜咽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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