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去看看他。”楚王率先起身,“你若累了先去歇着,有孤在,只管放心。”
霍晚绛却摇了摇头,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往。
凌央恢复了少许血色,呼吸时,薄薄的一片胸腹终于能见到起伏。
直到亲眼看到,霍晚绛心中才顺畅许多。
她卸下紧绷了一夜的精神,趴坐在凌央榻侧,枕着双手小憩,不知不觉间竟当楚王的面就这么睡着了。
楚王会心一笑,并未责怪她如此失礼之举。
他在一旁竖耳聆听御医的低声回禀,眉宇点点舒展开,刚要继续问下去,凌央忽然睁开了眼。
“多年不见,文玉。”楚王挥手命人退下,“兄来迟了,险些误你性命。幸有霍女郎悉心照料,否则你当真出了事,只恐兄百年后无颜面见列祖列宗。”
凌央腹中空空,自是没多少力气说话。
他无力动了动双唇,看向楚王的眼神百感交集。
楚王皱眉替他盖好被子:“别乱动,御医说你这病症是北人南下最常见易发的疢疾。只是反反复复发作,未能根治,加之路途波折,用错了方法,才险些酿成回天乏术的局面。后续还要仔细给你治病,留着点力气吧。”
凌央使出浑身力气,才发出道软绵绵的声音,问的却是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兄觉得,她如何?”
屋子里没有第四个人,这个她自然是指枕在他榻边,紧挨着他熟睡的霍晚绛。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了。
楚王虽满腹疑云,但认真答他:“霍家妹妹有胜西子之美貌,最难得的,对你还有颗七窍玲珑心,实乃良配。”
说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转向霍晚绛,轻笑道:
“你看,为了照顾你,她都累成什么模样了。她从前,从未吃过这般苦头吧。”
凌央点头。
楚王吩咐客栈厨房烹煮恢复元气的养生药膳,等候间隙,他极力劝说凌央住进楚宫。
凌央顶着惨白的脸,干咳着,执意回绝:“谢兄好意,只是我南下之行本无意扰兄,奈何路上出了大事,这才拖家带口进了长沙求助……央不日前还是有罪之身,怎可在南下路上,公然与兄产生交集,令兄受天下人口诛笔伐?甚至受天子猜忌?”
楚王想大笑,却也担心因此吵醒霍晚绛,只能强忍着摇头道:
“你呀你……且不说山高皇帝远,陛下的手就算能伸到我楚国,也不是一日就能伸来的。你如今不过一小小白身,我身为楚王,愿与谁交好是我的自由,何人敢置喙?”
“无论是从前光风霁月的太子央,还是今日默默无闻的凌郎君,你我之间相连的血脉何曾断过?一日是兄弟,终身是兄弟,你我之间的关系可容不得旁人插手。”
凌央连连说是,但还是强硬拒绝了他住进楚宫的提议:
“话虽如此,可我已被除名皇室,此身不再是皇室中人。兄的好意我领了,但庶人凌央绝不能再对任何人多生亏欠,否则不是我能还得起的,愿兄体谅。”
“且兄可考虑过,我因谋反获罪,此罪名非同小可。天子最忌他人觊觎帝位,多年以来更是接连削藩、打压诸侯。兄公然邀我入住楚宫之事一旦传至长安,以他如今脾性,定会引得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我不愿兄同楚国泱泱万民受我牵连。”
他太了解晋帝了。
晋帝发起狠来,可不止杀一人以堵住悠悠之口那般简单。
楚王有些生气,觉得凌央看轻了自己,更看轻了有慷慨血性的楚人。
可说他不动,他的性子打小就这样,认定好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无奈只得同意他继续住在客栈。
待药膳药汤熬制完毕,楚王亲喂汤药给凌央,做完这些才离开。
凌央总算恢复些力气,遽遽然伸手拉住他:"兄走前,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楚王:“但说。”
凌央偏了偏头,含笑道:“把她抱回房里休息吧。”
他和楚王断断续续说了不少话,都没能将她吵醒,可见她累到了何种地步。
楚王无奈道:“这……我也不便……不若将她叫醒,让她自己回去?”
让宫中那位知道,说不准又要大吵一架。
凌央却低垂眼睫,面容愈发憔悴、无助:“兄长也不忍心吵醒她吧?你瞧她这模样,多可怜,你知道的,我现在抱不动她。”
楚王:“……”
这两口子倒真是看着一个比一个可怜,他拿谁也没辙!
罢了,霍晚绛他一直都当妹妹看待,心中光明磊落得很,抱她回屋也不会少块肉。
楚王点头应下,蹑手蹑脚把霍晚绛抱去她自己房中:“改日得空,我再来看你,安心养病吧。”
……
自楚王走后,一连七日都不见他再来。
楚王日理万机,近日又是楚地雨季,不是随时都得闲。加之凌央要他低调行事,便日日只派御医忙前忙后来客栈跑腿。
御医每每给凌央诊完脉,叮嘱下去要如何照料,都是霍晚绛一字不落记在心中,亲力亲为。
她每一次为他疏通经络、为他更衣喂药的温柔举措,每一次因为劳累而揉肩捶背的动作,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一个擅作主张的计划也暗暗在凌央心中酝酿。
霍晚绛早就习惯了和凌央一起生活,这些照顾人的活计也是越做越顺手,越做越有经验。
只是这几天,凌央看她的眼神,怎就那般奇怪呢?
有时她会察觉不适,便停下手中动作,直勾勾地看回去,与他眼对眼。
凌央被她逗得发笑,没个正形儿地打趣她:“别生气,见你好看,我多看两眼。”
莫名其妙,她现在哪里好看了?简直快和骨瘦如柴无分别。
罢了,他的脑子一向与旁人不同,不和他即将这些。
眼见天色不妙,乌云成堆,霍晚绛忙把晾在院内的衣物收回屋。
前脚刚把衣服收好,后脚就降下大雨,霍晚绛不得不在凌央房中暂时避雨。
凌央还是如鬼魅一般,不说一句话,不作任何表情,她走到哪儿,他的眼珠就跟着转到哪儿,不肯放过她。
他一定是上辈子被自己害得惨死,这辈子过来讨债的。
霍晚绛气鼓鼓地背过身去,他的声音才幽幽响起:“阿绛,之前那本诗集换的钱呢?拿来,我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