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平野引着离央进内院,一路行来前移步换景,草木葳蕤,珍奇花草点缀中。
姬氏历代族长都是风雅之人,是以姬家族地也修葺得很是雅致。
穿过半月状的洞门,立时有凉风拂面而来,前豁然朗,天光泄落,池中荷叶青碧,让人一只觉心旷神怡。
池水中心有一凉亭,亭中置有桌案琴瑟,更有烹茶所用火炉,一旁瓷缸中放了几卷字画,很是清幽。
此处乃是姬平野清修之地,少有外人前来。
足尖轻点,衣袂翻飞,不过瞬息三人便落在了凉亭之中。
火炉上正煮着一壶热水,在离央出现之前,姬平野本打算烹茶品茗。
桌案上放了一盒茶叶姬扶夜了鼻尖,前一亮。
“尊上,这是紫霄灵毫,一株茶树千年才能得几两嫩芽,极是难得。”姬扶夜当即提壶泡茶,如行云流水。
他完全不打算与姬平野客气,这只老狐狸的便宜,寻常可是难得能占到。
白玉制成的茶壶玉『色』温润,茶叶在沸腾的灵泉水中舒展,热气弥散,茶香随即氤氲而上。
姬平野含笑看着他,直到这时,抬手打了个响指,长身玉立的少年便当即化一只『毛』茸茸的白狐。
完全没料到这番变故的姬扶夜四爪在空中扑腾两下,落在桌案上。
姬扶夜忍不住姬平野呲了呲牙,小狐狸有些稚嫩的叫声中带着几分羞恼。他被姬平野强行变回妖身,竟是怎么也无法恢复人形,心中羞恼可想而知。
姬平野执起茶壶,为离央斟了一盏茶,这才拎起桌上的小狐狸,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一通。
落在他手中,姬扶夜自然是拼命挣扎,不过以他元婴的修为,要从姬平野手上逃脱几乎毫无可能。
好在姬平野终于松了手,姬扶夜恨恨地在他手上咬了一,爪垫踏过桌面,停在离央手边。
雪白的大尾巴悠闲地在身后晃了晃,隐隐带着几分得意,姬扶夜挑衅地看自己的父亲,颇有几分狐仗人势之感。
姬平野没有生气,姬扶夜那一还没长成的牙尚且还不能伤到他,不过在他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牙印罢了。
识海重塑,内天狐血脉也已觉醒,姬扶夜的资质更胜从前,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还未谢过尊上对小照拂。”姬平野拱手一礼,他当然知道姬扶夜如此是得益于谁。
若非上神,也不能轻易修复姬扶夜破碎的识海。
离央轻抿了一灵茶,淡淡道:“寒暄的话省去便是。”
她抬眸看手边乖巧蹲坐的小狐狸:“你查到什么。”
离央闭关两日,不过算出天尧枢要寻之人早已不在六界之中,神魂已散,再无踪迹,便连埋骨之处也难以寻到,没想到姬扶夜却有了别的收获。
听她问起,姬扶夜连忙将自己如何发现天尧枢要寻之人与檀姚氏有关讲来:“……檀姚氏尽数战归墟之中,时隔千余年,许相关记载已遗失,无处可寻。”
“尊上可知檀姚氏?”姬扶夜一双狐狸望离央。
离央微微摇,她虽在九重天待过数百年,但绝大数时间都留在玉朝宫中,对神族大小氏族并不了解,也记不清自己可曾听说过檀姚氏的名号。
姬扶夜并不意外,他又将目光落在姬平野身上。
沉『吟』片刻后,姬平野才道:“我与檀姚氏族人并无私交,但归墟之战中,曾有幸与并肩而战,可惜檀姚氏族人尽皆陨落于此战之中。”
“不知尊上打探檀姚氏,是何用意?”
“寻人。”离央言简意赅,她拂手,虚空中展一面水镜,而水镜之中正是天尧枢要寻之人的相貌。
那是一个相貌只能称得上寻常的青年,一身粗布短打,笑容真诚直率。
“你可过此人?”
姬平野凝神细观,片刻后缓缓摇:“我只记得当日领兵的檀姚氏族长定非此人,但是他是否为檀姚族人,却是不能肯定。”
便是并肩战,领兵数万的姬平野也不可能识得檀姚氏每一个族人。
离央伸手挥去水镜,似在思索。
“尊上,不如去当年檀姚氏聚居之地一探?”姬扶夜晃了晃『毛』茸茸的尾巴,提议道。
若无意外,檀姚氏的尸骨应当都被送回族地之中安葬,或许在那里能有姚初或者说檀姚初存在的痕迹。
至于檀姚族地在何处,姬平野定然是清楚的。
话说到这里,姬平野自不隐瞒,当即将檀姚族地所在清清楚楚地告诉离央。
“谢。”离央放下手中茶盏,眸微垂。
姬平野失笑道:“该是我谢尊上才是。”
无论如何,姬扶夜都是他的子。
听他这样说,离央身边的小狐狸发出一声轻嗤,雪白的耳朵尖了。
既然确定了接下来要去何处,离央便不打算在姬家久留,她抱起桌案上的小狐狸,身形消失在凉亭之中。
一阵风自亭外而来,亭中只剩姬平野一人,他长长叹出一气,为自己斟了一盏茶。
九重天已有四位上神,若是这位离尊再晋位,往后九重天的格局当是如何?
观她今日言行,与玉朝宫只怕恩义无存,只是她心中怨恨的那位,却是自上古以来天地第一位上神,修为深不可测,六界至今也无可与比肩者。
不过上神之争,已不是他能『插』手的事。
一日后,姬氏内院。
夜『色』降临之时,躺在床榻上的姬含英终于悠悠转醒,望着顶绣满祥云纹的帐幔,不由有一瞬恍惚。随即,身上剧痛叫他回过神来,姬含英想起了昨日发生的一切,立时就要坐起身来:“我要剥了那只半妖的皮做脚踏!”
那只出身卑贱的半妖,竟然敢对自己手,毁了自己的识海!
姬含英神情扭曲,满心翻滚着再恶毒不过的念!
但他忘了自己如今的伤势,浑身剧痛之下,他连坐起身这样简单的都不能办到。
只是识海破碎本不至于如此,但他后出言不逊,离央出手,哪怕不过随手一拂,姬含英也一身筋骨尽折,未来几个月注定只能躺在床榻上度日。
牵扯到伤处,姬含英中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惊候在一旁的家仆。
“十六公子,您醒了?”家仆到床边,躬身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你是谁?”姬含英皱起眉,前之人并不是寻常跟随在他身边的仆役,他心中升起几分不妙的预感,“我院中的人呢?”
“仆是大公子派来侍奉十六公子的。”家仆低眉敛目,沉声答道。
姬含英暴躁道:“那我的人呢!”
“他们侍奉不周,大公子令领罚,之后都由仆来照顾十六公子。”
姬含英愤懑地捶了捶床沿,强忍怒气道:“姬扶夜呢?他可有废了那只卑贱的为我报仇?”
家仆神情不变:“扶夜公子如今已随逝水宫离尊一同离去。”
姬含英越发愤怒,这就是说,姬扶夜竟然完好无损地离了姬家。他想起,自己这一身伤原也是拜离央所赐。
她还不是上神,兄长被她如此折辱,竟然也忍下了吗?!
姬含英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烈火上煎熬,姬扶夜难道以为他有了靠山,便可以就此翻身,踩在自己上?
“带我去阿娘!”姬含英扬声道,姬夫人前日回了凤族,如今不在家中。
家仆没有:“大公子吩咐,请十六公子伤愈之前,都安心待在院中休养,他为您寻来修复识海所需的灵物。这些时日,请您静思己过。”
修复识海需要大量灵物,好在姬含英母族强大,又有一个好兄长,自不必担心就此沦为废人。
他和姬扶夜,从来都是不同的。
姬含章决意要借此机让姬含英长个教训,不可再惹是生非,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自己,可能也保不住他。
可惜姬含英并不能他这番苦心,身边心腹都被调离,连阿娘都不让他,姬含英只觉得姬含章这是在偏帮姬扶夜。
他分明是自己的兄长!
姬含英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露』,几个呼吸之后,他抬手将床摆设尽数扫落在地,高声咆哮道:“滚!都我滚!”
家仆俯身行礼,带着几名侍女退出门外。
姬含英喘着粗气,一张脸因为仇恨怨忿而显得狰狞扭曲。
自出生起,他便生活在长兄的阴影之中。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姬含章却什么都比他强,少年成名,青云试上摘得魁首,进而成为玉朝宫琅嬛神尊的弟子,任谁提起他都是赞誉无数。
姬含英天资也算上佳,但与长兄一比,便完全黯然失『色』。
偏偏姬夫人对幼子又很是娇宠,有求必应,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姬含英的『性』情恣睢,又暗带几分自卑。
姬扶夜在姬家的十七年活得如同透明人,连自己的院落都很少出,姬含英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弟弟。
但在青云试上,姬扶夜横空出,十七岁的元婴在三重天并不少,但他的剑法却足以让人感到惊叹。
这一刻,所有人都能看出,姬扶夜在剑道上有着怎样惊人的天赋。
青云台下,姬含英缓缓握紧了右手。
同为剑修,他知道自己永远也用不出这样的剑。
他难道连一个血脉低贱的半妖也比不过么?!
被嫉妒啃噬心脏的姬含英不曾有太犹豫,便决定要在姬扶夜成长起来之前,彻底毁了他。
他亲手折断了他的本命剑,看着姬扶夜苍白而不可置信的神,姬含英只觉得无比痛快。
他注定只能被他踩在脚下!
姬平野在姬扶夜伤好之后送他离了三重天,姬含英以为,这件事到此就已结束了。
可是如今,姬扶夜竟然回来了,他恢复了修为,还亲手毁去了自己的识海!
姬含英中是刻骨恨意,这一刻,他连将自己禁足于此的姬含章也一并恨上了。他丝毫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是姬扶夜敢还手毁他识海,才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过。
在姬含英看来,自己伤得如此之重,姬含章应当想尽办法为之报仇,而不是让他退让!
夜『色』静寂,一只老鼠飞快从墙角跑过,进入内室之中,化为相貌阴郁的少年。
“公子!”少年蹲在床榻边,轻声唤道。
姬含英睁,了他,眸中『露』出几许喜『色』:“你怎么来了?”
“大公子下令封锁院落,小人实在担心公子伤势,这才借法宝偷偷溜了进来探望。”少年殷勤道。
姬含英点了点:“你来得正好,立刻去凤族帮我传讯,将事情告知我阿娘,让她为我报仇!”
阴郁少年犹豫片刻,小心道:“公子,那位逝水宫尊上将入上神之境,只怕夫人也不是她对手啊。”
姬含英神情难看,他知道少年说得不错。面『色』变了几变,姬含英咬牙道:“她还不是上神,而我大哥却是玉朝宫琅嬛神尊的弟子!”
她本是玉朝宫明霄帝君弟子,了琅嬛神尊,理应唤一句师叔。
“她敢那般折辱我大哥,分明也是在打玉朝宫的脸,琅嬛神尊若知此事,定然为大哥报仇!”姬含英嘴边勾起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心中已然有了计划。
少年神『色』犹疑:“可……如小人这般身份,只怕进不了玉朝宫的门……”
堂堂上神,又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到的。
“你不到,自然有人得到。”姬含英冷笑道,双目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