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见到蒋氏,把虞绍桓这几日的言语、行径都委婉地复述了一遍。
蒋氏沉思半晌,道:“上次你来,问东问西的,我也细想了想,婚事必然是你爹与侯爷默认的,我们这些女眷才得以来往。姑爷既然那么说了,就更是板上钉钉了。”
三夫人抚额叹息,“这还用您说么?我早已想到了。”
“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心思哪里是我们能猜得透的?”蒋氏规劝道,“不管怎么说,这终究是一桩好姻缘。侯府只有三兄弟,兄友弟恭,太夫人宽和大度,只要你们各房不会闹到撕破脸,太夫人就不会把二爷、姑爷分出去,你们两房便能在侯爷的照拂下共享荣华。”
“这些我明白。”三夫人沮丧地道,“我不明白的是,他究竟是个什么心思?是心里早就有人了,还是觉得我不如那个宋歆瑶?”
蒋氏敛目思忖,良久才道:“依我看哪,他是不喜你争强好胜。你可别忘了,他手里的,不论什么,都是太夫人、侯爷给他的。定是你代为主持中馈时的一些做派惹他心烦了。”
“那……。”三夫人愈发委屈了,“那他可以跟我直说啊,这么个情形算是怎么回事!”
“跟你明说?”蒋氏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三夫人的额头,“那时的侯府,每个人都是为了整个家族活着,姑爷哪里有心思跟你计较这些小事,却不会不放在心上——如今侯爷回来了,姑爷不就跟你挑明了么?”
三夫人只将一句话听到了心里,“您说的没错,那时的侯府,每个人都在为了那个家族活着,可是叶昔昭呢?她跟随侯爷去了薄暮岛,不是太意气用事了!”
蒋氏闻言冷了脸,“那是你大嫂,你却直呼其名?”
三夫人底气不足地辩道:“这、这不是跟您说话呢么?”
蒋氏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怎么会那么傻!一个女人,一辈子能依靠的是什么?自然是身边的夫君,不论你甘愿与否,都要随着他的命途沉浮。我倒真是没想到,世人眼中的一段佳话,到了你眼里,竟是意气用事!”说到这里,剜了三夫人一眼,“你不会意气用事,如今又何必在意姑爷待你怎样?!”
“我……。”三夫人为之语凝。到这时,才明白了自己的确是想错了一些事。
蒋氏苦口婆心地把道理摆出来:“侯爷是太夫人唯一的指望,孤身一人离京,若是换了我是太夫人,怕是会日日以泪洗面,满心盼着能有一个贴心的稳重的人去服侍侯爷,哪里还会有心思在意谁主持中馈。便是后来你大嫂追随侯爷而去,太夫人不也是担心得病痛不断么?你记得,侯府的根本是侯爷,不是你看重的那些肤浅的东西。你嫁入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的权贵之家,竟不知足,还生出这样那样的心思,你可真是……。”语毕,又是摇头叹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姑爷的命格是不是犯这一条?先前那宋歆瑶就是个不知足的……。”
“娘!”三夫人不知该哭该笑了,“我就是有错,您也不能这么说啊。”
“我不这么说,你怎么能看明白这些事。”蒋氏正色道,“日后凡事多去请教太夫人,做错过什么事,去跟你大嫂赔个不是。总而言之,你二嫂内敛谦恭,你多与她学着行事就对了。这么过一段日子,姑爷也就不会再冷落你了。”随即携了三夫人的手,“嫁出去的人了,子嗣的事才是最要紧的。”
三夫人微垂了头,脸色微红,之后想起一件事,“娘,叶……我大嫂刚回府的时候,人特别虚弱,”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还有,她底衣上不时见红……我房里的丫鬟多事,打探了这些,就告诉我了。”
“是么?”蒋氏先是意外,随即恍悟,“难怪,我就说百日宴上她怎么那么虚弱,不时就要找个托辞去歇息。”
“真的!”三夫人认真地道,“后来好一番调养,才恢复过来了。依您看,那是不是产后血崩所致?这样的话,她日后还能为侯爷绵延子嗣么?怕是很难了吧?”
蒋氏神色一凛,“你到底想说什么?”
三夫人一脸无辜,“我什么也不想说啊,只是告诉您而已。”
蒋氏沉了声警告道:“不论怎样,你前面有个宋歆瑶,她的旧路都给你摆着呢。你不论藏了什么心思,都好生想想。万一哪日落得被扫地出门的下场,可别怪我也将你扫地出门!”
三夫人有些惊讶,随即才点了点头。心里却是叹息不已:母亲与父亲倒真是夫唱妇随,对侯府分明是从骨子里就有着畏惧。可是,他们又如何知道作为一个庶子的枕边妻,有着多少不得已。
宋歆瑶……想到那个人,三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可不是那个蠢货。
这一日,叶昔寒抽空来到侯府,是来看忻姐儿的。
落座后,他先问道:“侯爷呢?”
叶昔昭心头些微讶然,也没掩饰,“侯爷去外院见管事了。你对他倒是不似以往了。”
“一起打过仗,一起出生入死,就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叶昔寒笑道,“再者,我与昔朗一样,如今对他是自心底的敬佩。”之后揉了揉脸,“自然,半路上极速行军时累得半死,心里也没少骂他冷血。”
叶昔昭笑开来,继而才道:“若是追随别人,你少不得会被一再地吹捧,大有摇身一变成悍将的可能——怎么偏偏追随侯爷?”
“别人怎么行?”叶昔寒摆一摆手,“去蜀地之前我就想明白了——当初老侯爷去世,那几年侯府等于是陷入了风雨飘摇,侯爷的战功才是真正用命用才智拼出来的,跟着他才是真正的打仗!”随即手指了指南边,“你看看在南疆的那位,一场仗打了这么久,胜一仗就拼命邀功请赏,败了就拼命大事化小,将罪责推给麾下将领……。”他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没有侯爷的话,我与昔朗大可请皇上给我们几万兵马,绝不会与那等人为伍。”
叶昔昭是完全地放心了,转而唤人将忻姐儿抱来。
忻姐儿一看到叶昔昭就探着小身子要找。
叶昔昭把忻姐儿抱在怀里,指着叶昔寒,“这是舅舅,记不记得?前两日才见过的。”
叶昔寒笑着探臂过来,握了握忻姐儿的小手。他的笑容,是很纯粹的高兴的、温暖的、长辈一般的笑。
侯府、相府先后各添了男丁,而这些大男人却都更喜欢女孩儿一些,真是没道理好讲的事——明明,他们从成婚之后就明白,男丁才是继承家业的存在。
不想这种问题了。
叶昔昭强迫自己转移思绪,将忻姐儿放到大炕上,问叶昔寒相府里的事情。
“昔晴的婚事,因着那年相府的起落,拖到了现在。娘与你大嫂正给她张罗呢。”叶昔寒说着兄弟姐妹之间的事,“昔朗年岁也不小了,也该娶妻成家了。你有合适的人选,记得告诉娘。”
“我记下了。”叶昔昭笑道,“只是如今侯府闭门谢客,要过段日子才可出门走动。”
“那就好,也不必为此费神。”叶昔寒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总觉得你与往日有些不同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叶昔昭只是道:“是你多心了。”
叶昔寒又坐了会儿,因着还有事,便道辞离开。
午间,虞绍衡回来用饭的时候,叶昔昭提及叶昔朗的事,“你有合适的人家,就跟我说一声,我告诉大嫂即可。”
虞绍衡讶然挑眉。
叶昔昭笑问:“这是怎么个意思?”
虞绍衡笑道:“三弟妹的事,你没放在心上?”是在岛上的时候,他跟她讲了三房这桩姻缘的原由。
“妯娌之间,不睦的多。”叶昔昭平静笑道,“门第不会成为隐忧最重要,内宅有些是非也好,日子不会闷。”
“你倒是想得开。”虞绍衡失笑,之后道,“昔朗的事,我看情形。”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
饭后,忻姐儿闹了起来,在乳母怀里指着外面要出去,不能如愿之下,索性哭了起来。
按叶昔昭的心思,是想让忻姐儿该睡的时候就睡,忻姐儿不肯睡,宁可勉强她。可是,现在她已不能决定忻姐儿的事了——虞绍衡当即就命人将忻姐儿抱到东次间。
忻姐儿被放到虞绍衡身边,哭声渐缓,却还是泪眼巴巴地看向门口。
虞绍衡很心疼的样子,抬手给忻姐儿拭泪,握了握她的小手,又挠了挠她手心,柔声道:“外面有什么好?今日风大,明日再出去。”
忻姐儿眉目舒展开来,可怜兮兮地看着虞绍衡。
虞绍衡又挠了挠她手心。
忻姐儿唇畔浮现出笑容,手握成拳,躲到了一旁。
虞绍衡捉住她的小手。
忻姐儿笑起来,侧转身躲闪。
随即,虞绍衡挠了挠忻姐儿的脚心。
忻姐儿经不起痒,咯咯咯地笑出声来,先是躲闪,最后索性用手去护住小脚丫。便这样,将先前想去外面玩儿的初衷丢到了九霄云外。
父女两个就这样嬉闹了起来。
叶昔昭看着女儿的笑脸,鹅黄色的小衣服的衬托下,宛若夏日阳光一般璀璨炫目。而她夫君的笑容,则似是三月里和煦的阳光,那份温暖,让人自心底被感染。
每到这种时候,她总是会坐在一旁,挂着笑容,看着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大一小。
万千繁华,抵不过这温情一幕。
这日黄昏,叶昔昭从二夫人口中听到一个消息:官员们进谏,将丞相职设左相、右相,如果皇上同意,那么叶舒玄会被分权。
叶昔昭不能确定的是,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部分官员的意思。如果是前者,那么皇上就是已经开始忌惮相府,也就是忌惮侯府;如果是后者,那倒是无所谓。朝堂的动荡还未真正结束,因着融入了一些年轻有为之人,格局被调整也是很正常的事。
而之于这件事的结果,她希望此事能成。不论是怎样,减少皇上忌惮她的婆家、娘家的事,终归不是坏事。唯一担心的,是父亲不愿接受这一结果。
前去太夫人房里问安的时候,叶昔昭问虞绍衡:“这件事你知道原由么?”
“知道,没事。”虞绍衡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晚间与你细说。”
叶昔昭稍稍心安。
到了太夫人房里,两个人刚跨进厅堂,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哭泣声。两人俱是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