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1 / 1)

四月末,一支队伍护送着两辆滑盖马车进入京城。

队伍中的男子,每一个皆是一袭黑衣,神光充足,神色冷凛。

跟在一辆马车一侧的一名男子却是从头到脚透着懒散,仿佛随时会在马背上睡过去的样子。但是他很英俊,他微眯的眸子细看之下亮得吓人。

曾有缘见过这男子的人都知道,他是萧旬,大名鼎鼎的暗卫统领。

偶尔萧旬会听到从马车内传出的婴儿呓语声、女子柔声的哄逗声。每到这时,他总忍不住眉目舒展,唇角高高翘起。

车里的那对母女,自然是叶昔昭母女。

到了侯府大门外,因着侯府人都识得萧旬,连忙将府门大开。

萧旬挥手命手下止步,自己跟在马车后面,到了垂花门外才停下来。

乔安先一步从后面的马车利落地下地,赶到前面马车前,拿过脚凳,叮嘱道:“昔昭,你小心些。”

叶昔昭抱着忻姐儿小心地踏在脚凳上,在乔安的搀扶下,下了地。

随后,与乔安同乘一辆马车的新竹、芷兰,与叶昔昭同乘一辆马车的乳母也下了车。

垂花门外有小丫鬟出来探看,一件叶昔昭,惊喜地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太夫人这段日子都在念叨着您呢。”

叶昔昭温柔地笑了笑,“快去通禀太夫人。”之后与乔安相视一笑,款步走入垂花门内。

萧旬也跟进了内宅。

乔安白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走?”

萧旬瞪了回去,“我要去给太夫人请安!”

“谁稀罕见你!”

叶昔昭听着两个人拌嘴,不由笑起来。继而微眯了眸子,看着所经过的每一处的景致。

一切似乎都如记忆中那般鲜活,在这春日将尽、夏日将来时呈现着安宁、迤逦。

感觉,却似恍若隔世。

看到太夫人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快步迎过来,叶昔昭绽放出惊喜的笑,随即却是泪盈于睫。

她尽量加快了步子,到了太夫人面前,徐徐跪倒在地:“娘……。”

“好孩子,快起来。”太夫人双手扶起了叶昔昭,仓促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又笑道,“快给我看看我的宝贝孙女。”

叶昔昭也用最短的时间收敛了情绪,将忻姐儿递到太夫人怀里。

忻姐儿正月二十六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三个月大。她有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眸光清澈如明月照水,小脸儿上的肌肤柔软娇嫩,肤色胜雪,小巧的嘴巴微微嘟起,漆黑发凉的头发如同软缎一般。

此时忻姐儿正忽闪着一双美目,带着好奇、茫然,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笑意加深,“好看,真好看。”说着话,满带疼惜地看住叶昔昭,“为这孩子,可没少吃苦头吧?”

“没事。”叶昔昭倚到太夫人身侧,探手摸了摸忻姐儿的小下巴,“娘,您快看。”

太夫人看着怀里小小的人儿一双大眼睛微微眯起,绽放出纯真的笑容,一侧脸颊竟现出了一个甜甜的小酒窝。她不由笑出声来,“长得本就像你,定是个美人儿,这小酒窝分明是锦上添花,将来可就要赛过你了。”

叶昔昭却是认真地审视着忻姐儿,“都说像我,可我只觉得她眼睛、鼻子有点像。”

太夫人呵呵地笑着,“眉毛、小嘴儿不都与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你是她的娘,她又太小,觉不出也是在情理之中。”

叶昔昭点一点头,“这些我还真是不知道。”

萧旬与乔安在这时才上前见过太夫人。

太夫人有些歉意地道:“只顾着我的儿媳、孙女了,竟把你们晾在了一旁。”

萧旬、乔安理解地一笑。随即,乔安道:“太夫人,日后我要在侯府叨扰您一段日子了——我与昔昭很是投缘,既然来了,就过段日子再回漠北。”

太夫人对乔安与萧旬的事知道个大概,点头之际,瞥过萧旬。萧旬斜睇乔安一眼,又转头看向别处,一副随她折腾的样子。由此,便笑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稍后我就命人去给你收拾出个住处来。”

“多谢太夫人。”乔安笑着道谢。

之后,一行人才返往太夫人房里。

叶昔昭将忻姐儿抱回去,转而交给乳母,“娘别累着。”说完话,看到太夫人发间的几根白发,又是鼻子发酸。

“我早已好了。”太夫人也细细打量着叶昔昭。脸色透着些病态的苍白,小下巴尖尖的,人是愈发消瘦了,身段儿虽然更显亭亭玉立,却让人忍不住心生疼惜。而被她握在手里的小手柔弱无骨,却是凉冰冰的。由此,她满是担忧地问道:“你呢?身子可调养好了?”

“娘别担心,我好着呢。先前没急着返回,也是怕忻姐儿受不住路上颠簸。”

太夫人对这话当然是半信半疑,可也明白,叶昔昭为着不让她担心,是不肯诉苦的,只是更紧地握了握叶昔昭的手。

到了房里,叶昔昭坐在太夫人身侧,将忻姐儿安置在怀里。忻姐儿睁着无辜的大眼,满带好奇地看着全新的居室、从未见过的人们。半晌觉得无聊了,抬起小手,送到嘴边。

叶昔昭慌忙捉住了女儿的小手,柔声嗔道:“不听话。说过多少次了,怎么总记不住?”

忻姐儿仰头看看叶昔昭,小脸儿上挂着丁点失望,之后却不坚持,扬起小手,又去抓叶昔昭的柳叶形耳坠。

叶昔昭无奈地笑着,迅速地将两个耳坠摘下,交给芷兰收起来。

忻姐儿愈发不满了,咕哝两声,却还是没真当回事,转去寻到了叶昔昭手腕上的珊瑚手钏。

太夫人满是宠溺地摸了摸忻姐儿的小脑瓜,“这孩子倒是心思活泛,也不怕生。”

乔安将话接了过去,指了指萧旬,“这要感谢他——偶尔我与姐姐哄着忻姐儿的时候,他那些手下就轮番地去看去帮忙哄着。”

萧旬笑了笑,“这是天性,忻姐儿本就不爱哭不爱闹,又生得这么好看,谁见了不喜欢?”

“也对,是天性。”太夫人附和着萧旬的话,心里却很是不好受。名门里的孩子,若不是赶在这情形下,怎么会轻易被一大堆人哄着、逗着?虽是好事,想想原因,就只有让人唏嘘不已了。那时候的昔昭……

这孩子生下忻姐儿之后,是怎么过的?

心酸难忍时,二夫人过来了,身后的乳母抱着昊哥儿。

二夫人较之以前,丰腴了一些,脸上焕发着光彩,平添一份明丽。

二夫人与几个人分别见礼之后,便匆忙到了叶昔昭近前,“大嫂,你终于回来了。先前娘很是记挂,日日与我念叨着。”

“这不是回来了么?”叶昔昭将忻姐儿递给二夫人,“快看看你的侄女,我看看昊哥儿。”

“好啊,我看看太夫人心肝宝贝。”二夫人笑着接过忻姐儿,初时还怕孩子哭闹,却见忻姐儿只是有些不舍地看了叶昔昭一眼,推拒两下就安静下来。

昊哥儿被放到了大炕上,笑着爬到太夫人身边,又抓着太夫人的手臂站了起来,“祖母,抱。”

“好好好,抱抱我们昊哥儿。”太夫人将昊哥儿放到膝上,转身取过个拨浪鼓给昊哥儿玩。

叶昔昭摸了摸昊哥儿的小手,见他胖乎乎的,有着虞家男子标致性的漂亮又明亮的眸子,煞是招人喜欢。

二夫人低声道:“三弟妹今日回娘家去了,事先也不知情。”是在解释三夫人为何还没露面。

叶昔昭淡淡一笑,“我怕提前送信回来更让你们担心,路上天气也说不准,就直接赶回来了。”

又坐了片刻,萧旬道辞之前,将忻姐儿抱到怀里,挂着胡子茬的下巴贴了贴忻姐儿的小脸儿。

忻姐儿本就与他特别熟稔,甚而很是亲近,此刻因为被扎得痒痒的,咯咯地笑了起来,小身子扭向一边,手则用力去推萧旬。

萧旬忍不住开怀地笑起来。

乔安多看了萧旬几眼。这情形下的他,就似变了个人,给人的感觉很是安稳、温暖,全无一丝阴霾、冷漠。以往谁能看得出,他竟是这么喜欢小孩子的人。

萧旬走后,太夫人催促着叶昔昭快回正房歇息。为乔安打理住处的人也已将后花园一栋院落收拾了出来。

叶昔昭与乔安也的确是都有些累了,笑着道辞,各自回房。

正房院中,夏荷与一众小丫鬟、婆子已经在等了,见到叶昔昭,同时屈膝行礼,恭喜母女两个返回侯府。

叶昔昭亲手扶起了夏荷,“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夏荷恭声笑道:“这是奴婢的本分。夫人回来就好了。”之后虚扶着叶昔昭入室。

晚间,叶昔昭带着忻姐儿去太夫人房里请安的时候,二房、三房的人已经到了。

虞绍谦与虞绍桓俱是上前恭敬行礼,语声中充盈着喜悦。

虞绍谦一如既往的稳重,过去曾被极力打压地一场风雨,并未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虞绍桓则是没了以往那种大孩子气,整个人多了几分内敛、沉稳。

之后,三夫人上前与叶昔昭见礼,语带歉意:“今日娘家有些事,就匆匆忙忙赶了回去,没能迎大嫂、大小姐回府不说,更是让娘费心安排统领夫人的住处,请大嫂恕罪。”

叶昔昭听了不由弯唇笑了。

太夫人则是道:“你大嫂的友人,我亲自安排才妥当。”

虞绍桓忙道:“母亲说的是。”

太夫人道:“罢了,快坐吧。今日一家人一起吃顿饭。”

三夫人笑了笑,转去摆饭的时候,留心打量了叶昔昭几眼。实在是看不出,已经是怀胎生子的人,除了容颜略显疲惫,透着病态的苍白,还是那个令人羡慕的倾城美人,只是愈发让人怜惜了。

只是这美人大概这两年在走背运,头一胎是个女儿,再看看如今这般的虚弱苍白……三夫人念及此,唇角高高地弯了起来。

二夫人一直观望着三夫人,将对方每个眼神的转变尽收眼底。她敛目思量片刻,无声地叹息一声。她如今只愿意守着夫君、孩子度日,主持中馈的风光、手握府中权利是个什么滋味,她不想领略,便是有这样的机会也会推脱掉。可是她如此,别人却不一样,别人是满心享受且不愿在得到之后又失去。

席间,虞绍谦谈起了西域战事——

西域提督狡诈卑鄙,起兵造反之后,一路向东扩张领地。所经之处,因着军法不严,出了多起麾下将领率兵烧杀抢掠的恶行,引得百姓怨声载道。

虞绍衡率兵西下,与叛军相逢,一路将西域叛军打回封地,路上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不犯之余,尽全力安民。每一场仗皆是全力以赴,打得干脆、漂亮、耗时短暂。

西域之战,西域提督节节败退之下,诈降,争取到了让全军休养并鼓舞士气的时间。

虞绍衡传信回京,奏折中阐述疑心西域提督是诈降。皇上当机立断,命虞绍衡见机行事。

之后西域提督的诈降之举自然失败,战事愈发猛烈。

眼看着封地已被虞绍衡攻占近半的时候,西域提督故技重施,再次诈降。

虞绍衡忍了,只当是让三军休养了。之后情形,不过是重复。

西域提督退无可退,被虞绍衡逼至绝境时,诚心降服。

只是虞绍衡从来是耐心有限,皇上亦是。再者大军自漠北到京城,又远赴西域,便是士气再盛,体力精力也有限。这样的前提之下,皇上下了绝杀令——将西域总督斩首马下之人,赏良田千亩、黄金万两、加官进爵。

是以,西域之战,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西域总督已到了垂死挣扎的地步。

虞绍谦说完这些,分别看了看太夫人与叶昔昭,“母亲与大嫂不必焦虑,已到此时,此战必胜。战捷之后,大哥等皇上钦点官员赴西域镇守、安民之后,多说几个月,大哥就能回来了。”

“早些回来就好。”太夫人的笑有些勉强。

叶昔昭笑着颔首,神色从容淡泊。等待的日子似乎已太久,她已习惯。

饭后,太夫人留了叶昔昭在房里说话。

叶昔昭说起漠北的天气,说起岛上的优美风景,说起忻姐儿刚出生时的样子,对于自己产后的情形,却是只字不提。

太夫人也不勉强她,谈起了在她走后府中的情形,“我倒也没什么别的不妥,只是不知何时便会头疼,头疼时着实是没精力再打理府中事,只得将这些事都交给了你三弟妹。你回来了,我们也不必心急,先将你的身子调理好才是正事。”

叶昔昭由衷地点头,“娘说的是,您也是一样,不必记挂这些事。旁的事,还是等侯爷回来再说吧。”

告辞回房之后,芷兰端来一碗药,叶昔昭服下转去梳洗,之后进到寝室。红色的纱帐,在灯光映照下,在床榻上打下柔和的光影。

她缓步走到床前,看向床头。

多希望看到以往熟悉的情形。他意态慵懒地倚着床头,手中一本书籍,看到她落座时,挂着笑,温柔地看向她。

她抬了眼睑,看向上方虚空,又深深呼吸,之后吩咐芷兰:“将忻姐儿抱来,今晚让她睡在我房里。”

芷兰称是。

“还有那副字画屏风,命人装裱起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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