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把我带向一座院落。
不,不是院落。
是一个超级园林。
由低到高,各种山石明明是人为,却看不出人为的痕迹。
树木花草,亭台廊阁,若隐若现,起伏连绵。
不远处,廊桥对面,白幔垂地,亭台高起,层次有序,深黑山石做台,黄褐硬木做骨,顶部双层斜顶一近一远做盖。
建筑和色彩,就能让人心生宁静之感。
走近观瞧,石桥微微拱起,防雨水沉积而陡峭不生,桥面雕刻海浪深纹,行不粘足而轻盈;两侧用兽首做衬,桥体上镂雕活灵活现,跃然而出,简直巧夺天工。
我一边感慨一边观瞧,哪女孩反复催了几次,我才进入湖厅。
里面极为简朴,一条长长的木案黄几,案几上堆着几卷竹简,中间跪坐一白衣长须老者。
配着身后层岩,和旁边的橘红色长灯。
青塌木几,黄褐色蒲团,沿着墙线白色鹅卵,不宽不窄。
中间紫金香炉,袅袅青烟。
空旷处,水塘莲花朵朵,黄蜂彩蝶盘旋其中。
水中隐约可见的各色鲤鱼,追逐嬉戏。
心旷神怡的舒服,我情不自禁的说道:天人合一,原来如此。
哪老头哈哈大笑说:好一个天人合一。
我微微一笑,学着刚刚女孩子的样子躬身一礼,说道:老先生如此手笔,我若视若无睹,岂不扫了先生之雅兴?岂不辜负了别具匠心的景致?
老先生哈哈一乐,公子说话风趣,见识不凡。老夫对你颇有期许啊.......
我回礼道:先生高雅。
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骂死你个老不死的。
老头不急不慢的说道:公子请尝尝老夫的茶,来来,坐。
我跪坐于老者对面,老者拿起一个壶身修长壶嘴微扬白瓷茶壶,为我添茶。
自己眼前那只漆器碗里多了半碗茶水,碗形为椭圆,两侧有耳,做工极为精妙,更显此处一事一物的考究。
我慢慢的抿了一口茶,仅是一口,就让我开始怀疑人生。
哪茶的味道清新淡雅,入口后微微发苦,咽下去舌根居然慢慢渗透出一丝甜香。
香气慢慢的渗透,久久不去的徘徊在喉舌之间,绕喉三日而不散。
一口下去神清气爽,忍不住去喝第二口。
但是为了保持我的矜持,放下茶碗。
只听老头说道:公子以为此茶如何?
我想都没想说道:内敛醇厚、喉舌生津、回味久久不去,若有若无间让人醒神明心,虽不知茶的名称与来处,但觉此茶乃饮品君子。
哪老者惊讶的看着我说:公子如此年轻,不想茶道如此之精妙。
我浅浅一笑说:实不相瞒,我对茶一窍不通,只是有感而发。
那老者呵呵一笑:若真是,哪公子悟性不凡啊,刚刚我见公子对我这里的事物观看良久,想必公子也有所见解?老夫愿洗耳恭听。
我心中暗骂,你他爷的,刘姥姥进大观园,一个乡野老妇都能左顾右盼生出感慨,况且我一个满肚子酸腐之人?第一次看到如此讲究的地方,我能不看吗?
但是这话终究不能说出来,世事洗礼下的我,圆润无比谦虚的说道:就是看着让人心安、宁静、舒服。
我本以为,那老者会把我当作外行一笑了之,却不想他大惊失色,把我吓了一跳。
看着他忐忑的问:老先生,在下的言语可有不妥?
哪老者哈哈一笑,妙人。好了,老夫有话直说,前些日子师兄卜到东方有上客,便邀请公子在我庐中一叙,不曾想是公子这样的妙人。
我想笑,这自古以来都爱故弄玄虚。
信你个大头鬼,你就装,我也装。
我装着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先生捕捉天地之意,如此高情,倒让在下心中难安,克不敢当。
哪老者话锋一转:公子可曾观我藏书?
我愣了一下想到木简,点点头说:先生之书,可有辅道之意?
那老者又一次惊讶:公子有何高见?
我缓缓说道:先生对人行为做了规范,这是要为天下立规矩。但是我深觉其中另有奥妙之处,只是一时还未能参透,在下才疏学浅,让先生见笑。
他又惊了,至于吗?我心中暗自好笑。
他久久不语,陷入沉思。
见他凝眉不语我便左顾右盼。
突然听他说道:公子请看。
我这才看到:他手里多了一个事物,似乎是一张一米见方的布。
于是我接过来,铺到黑木塌上,观看良久。
越看越惊:看着一时书法,一时绘画,一时万马奔腾刀光剑影,一时坟丘盖野天地变化万端,隐隐可见四个大字
——天地之道。
等我抬头时,那老者又是那句话,公子你怎么看?
我本想推诿,但看老者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期待神情。
便把天地之道说了出来。
那老者下巴都快掉了。
一点都不夸张,因为他的花白胡子,直接从胸前明显的下坠了一大截。
半天,说了五个字:公子,奇人也。
妙人儿,奇人,我就是个奇妙人儿呗。
这古代的人都这样吗?
我心里不断推测着。
老者喃喃自语的说:难怪师兄,会如此慎重。多少年了啊......师兄......终于有人......
明明是他自言自语,声音很小。
但是,我依旧清晰的听到了他说的话,终于有人什么?
吊我胃口?
我心中腹诽着老头,不是个良人。
老者缓缓起身说道:公子,我这就带你去见我家师兄,公子意下如何?
我心想,我意向如何有用吗?
不过总算到正题了。
七拐八绕穿过一个拱洞,让我生出一种熟悉的味道,只是忘记在哪里曾经看到过。
抓耳挠腮的熟悉,再一次出现。
我真恨不得掰开脑子寻找那种熟悉......
就像自己想要说的一句话,明明就在嘴边,却忘了要说什么。
出了拱洞,一个极大的牌坊上写着两个字:庠序。
左侧为: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
右侧为:道而弗牵则和,强而弗抑则易,开而弗达则思。
这些字虽然都是篆书。
可我,认识!
那老者看了看我,我赶紧跟着走上去。
生怕再来一句:公子,有何高见。
只是痒序是什么,我边走边想。
半天才想到,古代的学校,这里是学校?
我不禁心中充满好奇......
学校?
果然,山石上、院落中、浅林中、廊桥边稀稀疏疏的人,有诵读,有辩论,有沉思,也有仰望天空......
我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
因为看到了一幅让我惊呆了的壁画——富春山居图。
子久先生(黄公望前辈)的山水名作。
但是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时代?书法、建筑、这还出来山水?
我彻底蒙了,难道我进了古代艺术学校了?
内心震惊不已。就在我震惊之时,老头又说出那句,让我头痛不已的话:公子有何高见?
说实话,这画我熟悉,当年曾听人讲这幅画的妙义。
而我又是酸腐之人,但听那人讲的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谬论。
让我忍不住送他三个大字
——胡球说!
于是便把当时理解的讲给老者:老先生,那在下献丑了。
此画若单一去评述其艺术造诣,私以为落得下乘,此画艺术乃小道尔。
那老头听我说小道儿的时候,身形为之一振。
我接着说道:此画连续六景,一景一情,一情一境,一境一意,意境连贯气韵无穷;
起篇恢弘大气,十足功夫下之七八,我问先生,为何?
我习惯性的停顿询问,也有对老者的一种试探。
不能光考我,我也探探你的深浅。
那老先生,思索半天才说:起篇重彩气势然也。
我摇摇头说道:老先生此言虽说也对,但我更觉此乃画之志,人之志也。如人志初生,凭栏高立,志存高远。又画水、桥、舟、径、山各不相同,何也?
人生路多而繁杂,志高而道杂也。
我的大概意思是,如若每个人出生时,怀有高远志向,只是向那个方向行进时,却又不知该走那条路?
有崎岖不平,有千难万险,也有畅通无阻的小舟。
而你的那条路,始终没有人告诉你。
于就有了世人常说的“男怕入错行”的一句俗语。
其实,本是一句废话,入行乃为生计,看的永远是行当,而非找到自己。
就像一个明明厨艺天赋出众的人,看着剪发特挣钱。
他,去剪发了......
你说他是对是错?
老先生自然明白我的意思,说道:起笔乃立志,志不同而道亦不同。公子高见也,此画让公子一解,倒让老夫茅塞顿开。
老头一言便概括我所有言语,不由得佩服不已。
我似乎像遇到知己一般,浑忘了自己是谁和在哪里的问题。
诚心的赞叹道:老先生一个亦字果真精妙。
不同的人,不同的志向;不同的人,一样的志向;相同的人,不同的志向,人家一个字说的明明白白。
姜,还是老的更够味道......
公子?
老者见我入神,提醒我几次。
我恍然后微微一笑说:老先生,够老够辣。
此画出志向,出道路,中间皆为故事,或水路之捷径,或山路之坎坷,请教老先生何解?
老头被我一问凝眉深思?
认真的样子不得不让我佩服。
自己若到了这个年龄,还能不能,如此谦谨的听一个和自己孙子一般年龄的人高谈阔论。
那老者恍然说道:公子之意,高明!!高明啊!水路虽快,却失了山巅之上的风景,失了路途中的行走,虽达,而了无情致。但缺了水路,似乎天地无色,水路自有舟人楫,山路自有山行人,高明,高明。
我更加佩服到这位老先生的智慧和见解。
带着敬重说:舟楫江而行,虽快,先生可看得出,它其实难见前路,但那也是舟楫的宿命。而山峰重峦叠嶂,一山高过一山,先生又以为如何呢?
老者想也不想说:一山高过一山,无穷尽也。
看似柳暗花明,实则山穷水尽,看似山穷水尽,又暗藏绝处逢生。
一山高过一山,秒不可言,妙不可言。
我们一老一少说的起劲,问的随意,答的畅快。竟惹得不少人,驻足聆听,凝眉思考。
讲到最后,我说:此画意境最高之处,便是那前面空空荡荡的留白,获得或失,或去或留,或生或死,或进或退......绵延无尽。
有人良田万顷,妻妾成群;有人粗茶淡饭,亦能甘之如饴;有人天下争锋,也有人闲情淡志。
无论那种,是春夏是秋冬,知足者皆为富春也,不足者亦山居也。
看透后的淡然也罢,看不透的争锋也罢,终将落个山居的下场。
说道这里,我突然落寞、萧瑟!
在那空旷的石刻面前,
我突然觉得自己竟是山居图里面的一株小草般的存在......
于是喃喃的念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似乎周围的人都被我感染了,都那么萧索落寞......
许久之后,只见那老先生,
向我躬身行礼:先生道破玄机,以后不再成为行处......
老者衣袖一挥,那副山居图消失不见。
老者称我先生,我居然没有丝毫的惊奇。
觉得一切就是那么的自然。
只是微觉可惜,开口道:老先生,消失的是形而已,又何必呢。
众人俱向我行礼,我突然觉的没有了之前的突兀,就觉得应该一般。
好像生来就是他们的老师、先生。
消失处,生出许多牡丹、芍药、金菊、兰花......
香气淡雅,若有若无,缓缓的飘入我的鼻子,并无不妥,微觉神形俱爽。
忽然,我恢复了那幅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老先生,也太过胡闹,这花生的太不伦不类,时令水土均不同,如何共生?
如何共生?
如何共生?
我竟然忍不住念了三遍......
哈哈哈......哈哈哈......
小友果然不凡,吾等设此万年,唯小友一人道破。腻害,腻害......
腻害二字飘入我耳朵时,我是真的惊着了。
这是我独一无二的口头禅,只有我家中哪位领导才知道的口头禅。
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衣中年人是如何得知......
冷汗从背部向屁股沟缓缓的流去,
直达脚底。
我勃然大怒,不知从哪儿想到一句话:
你个老不正经的,万年老怪,学人听床,是不是很爽啊?
那黑衣男子一愣?
苦笑说:当时哪里知道公子体内还有一魂。
我似懂非懂体内留有一魂?
是什么鬼?
黑衣男子似乎也不纠缠:小友与我师弟答言,我俱听的明白,倒让我等生出些期待,然我二人俱为山居客人,不知小友以何出山?
我心想,这是让我来解惑的?
我有那本事吗?
要是有的话,至于还落得个市井闲俗。
随意说道:那个山居,我也就看过一眼,虽设置奇妙亦不过如是......
非不能也,而不至也。
画者自觉高深莫测,却是少了诸多智慧。
两人同时哦了一声,尤其白衣老者更是惊的嘴巴张的老大。
哎,我是真心替他担忧,那么长的胡子会不会真的把下巴给拽掉了。
我接着说道:刚刚看那副画的时候,仅是我对画的解读,非我主意。
我倒觉着他只开了头,却没了结尾,是自己迷失于山居之中,却弄的高深莫测一般,吓唬后人。尔等还在上面布置迷阵,你们就喜欢装神弄鬼,一幅画而已。
我不客气的讥讽着那变态的黑衣男子。
先生不要对我等生了嫌隙,其中内情实在无法一言道明。
白衣老者听出我话中不满,向我解释着。
那黑衣男子,却浑不在意,只是淡淡说道:这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有意思!你的意思是,我们合起伙来故弄玄虚?
我悠悠说道:也不见得,其实他自己就是那副画,有开头,有过程,却没有结果。
黑衣男子点点头,表示认可。
接着说道:那小友以为我们的山居,有没有结果呢?
我这才细看,男子颇为怪异,男生女像,肌肤柔若二七少女一般。
若不是男子打扮、男子发声,我都当他是一等美人看了。
阴阳人,我暗自腹诽。
那黑衣男人被我如此无礼打量。
却一直笑意盈盈,似乎说:来啊,宝贝!
我吓的,使劲晃了晃脑袋。
那男子哈哈大笑,说:我以为小友真的无视任何眼障......
我没好气的说道:有什么好笑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惑乱其心,方为君子。
障眼者自障也,在我这里不好使。
倒是你说你们居于山中有何解法,我不知两位先生居于何山,居于山之何处,山中又以何行走?如何让我想出良策?
那阴阳人,随手向我扔来一块五色花巾,我仔细观瞧,花中有字,字中有花,似花似字,看的人好不眼花缭乱。
正所谓:乱花欲溅迷人眼,枯野坟丘万人啼......
我看了看花巾,又看了看两位先生说:让我观悟些日子,只是若有了答案,如何寻得两位先生?
那两人见我如此自信,略显惊讶,只听那白衣老者说:先生若有了妙解,不光我二人知晓,天下尽知。到时,吾师兄二人,定会去叨扰先生。
那黑衣男子调戏一般的说:那我就等着少爷的好消息咯......哈哈哈......
说完,二人消失不见,自己所在的地方也消失不见。
自己竟在一个黑漆漆的宇宙中站立,看着远近繁星。
我不由得哈哈哈大笑,只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花巾泪,少爷梦,阴阳分,万物生。
哈哈哈......哈哈哈......
醒醒,醒醒,发什么神经呢?
我被身边的人推醒,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个妙不可言,玄机重生的梦。
脑子里想着,左穆,是谁?
这么古怪又难听的名字。
爱人却没好气的问道:梦见发财了,看把你高兴的?
我笑了笑说:梦见和你生了五个大胖小子。
讨......讨厌......太......太晚了......明天还要......上......上班呢......
不行了,不行了,累死我......我了......
没事,明天给你补补......
深夜后,我悲戚戚,哆嗦嗦的在社交媒体的签名下写下了一句话:
清浆水灌三千尺,不及林中半穴深。
左穆,醒了过来......
谁是花巾......
。
花巾戏言: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王伦送我情,我解读的更邪恶一些。
哈哈哈,老爷子,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我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