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少寒觉得很奇怪,他总觉得亭林十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我是不是见过你？”路上,他终于忍不住问道。
——可不是见过,你全班都见过我，我还给你们监考过，还救过你的小命呢。
亭林仙君自然不会明说，笑而不语，眼神炙热看得少年背脊发寒,最终放弃追究。
到医院后，宋小葵轻车熟路地来到了分诊大厅,一进门就遇见了熟人。
之前见过面的女刑警正在一楼打电话，看样子是在汇报工作。她看到宋小葵和身后的两人也不由惊讶，草草挂掉电话，一脸严肃地走了过来。
“你们怎么来了？”她看向宋小葵身后,穆少寒带着帽子和口罩，但少年一米九几的身高,气质干净，只要见过一面，单从身形就能认出来。
“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他们兄弟俩也还没有完全洗脱嫌疑呢。”
陈继峰现在状况跟危险，如果这时候让媒体在医院门口堵上穆少寒,事情就更说不清了，对于他们执法部门也是很大的压力。
女刑警比上次见面时候憔悴了一些，眼底有明显的青色,看来这几天为了这个案子没少奔波。
“你们实在是辛苦了,放心,我们不会添麻烦的。”宋小葵十分友善地说，“不瞒您说，外科那边有我一个朋友，是我求她帮忙看着点消息，一听说陈继峰不太好了，我们就赶紧过来了。医生怎么说？”
女刑警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就不太好，今天上午好转了一会，又恶化了，医生说抢救效果越来越不好，怕是熬不过晚上。”
如果陈继峰这个时候死了，别说穆氏兄弟洗不清，刑警大队这边也是有口难言。现在外界舆论已经沸沸扬扬，不少人都觉得穆氏用钱买通了警方，唯一知情的医生又跑了，要是陈继峰再死了，那就是死无对证。
宋小葵沉吟半晌，“我们想上去看看。”
女刑警好不犹豫地说：“不行，陈继峰的秘书和助理，还有长穆科技不少董事都在，他上去立刻就会出乱子，这个时候不能再刺激矛盾了。”
穆少寒和穆少白五官十分相似，长穆科技的人一眼就能认出穆少寒来。
“让他留下，我们两个上去。”宋小葵比了比自己和亭林，又说，“这孩子就麻烦您照顾一下。”
“我也要去！”穆少寒不想服从这样的安排，却被宋小葵警告地瞪了一眼。
“你上去，想好怎么应对你哥那些不听话的下属了吗？”宋小葵一针见血地指出，“那些人连你哥的话都不听，见到你会说什么？如果你说错了什么话，又会怎样被他们用来成为针对你哥哥的话柄，你都想好了吗？”
穆少寒语塞。
宋小葵在他肩上用力一拍，“在这等着，有用得着你的时候，但不是现在。”
她一开始也没打算带穆少寒过去，只不过一时没地方安置这个孩子而已，一般人看不住他，现在有警察姐姐相助，就放心多了。说完，宋小葵转身进了电梯，亭林连忙跟上。
“你知道陈继峰的病房在哪儿吗？”进了电梯，亭林小声问。
为了躲避媒体，陈继峰在哪家医院都是秘密，楼层和病房就更不会轻易透露了。
“放心，我有内应。”宋小葵胸有成竹地说。
亭林之前一直呆在仓库里修炼，除了救赵文斌那次，他连操场都没去过几次，这时候看到医院的人山人海和各种现代医院的流程器械，好奇的不行，东瞧西望宛如乡巴佬进城。被宋小葵瞪了一眼才略微收敛。
“星君，如果陈继峰真的要死了，你去看一看又能怎么样呢？你又不会治病，也不会起死回生。”
宋小葵是专司学子考运的神仙，她可以说是天庭分管神仙中最为“专精”的神仙之一了，除了管理考试分数这件事，其他的能力着实不突出，何况像掌管人生死这样的大事，就算司寿的神仙也都是按天理伦常行事，不可擅自更改，宋小葵更是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
电梯门在五楼开启，宋小葵来到笔直的走廊，陈继峰的病房就在最里面。病房门外围着不少人，就算她不认识，也猜得出这大多是陈继峰这些年在长穆科技笼络来的心腹。
高级病房的走廊非常安静，宋小葵二人突兀地出现让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过来。
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过来，他先是戒备地打量了一番宋小葵，确认对方怎么看也不会是记者后，表情微微缓和。
“小姑娘，你找谁？”
这一层左右的病房都是空的，这个方向只有陈继峰，如今是长穆科技内部斗争关键的时候，助理不敢掉以轻心。
“老陈，你也太谨慎了，两个小孩子而已。”他身后的副总却不以为然，皱着眉头道，“主治医生怎么回事，不是说下楼去开会了吗？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拿出方案来？要我说，这种公立医院就是靠不住，还是应该去私立医院申请专家会诊，或者直接转到国外……”
“丁总，陈总现在的情况不宜移动……”助理一边要应付喋喋不休的董事，一边又不放心地看向宋小葵。
他站在走廊中间，正好挡住了宋小葵的去路，亭林有些紧张地拽了拽宋小葵的袖子。
宋小葵却温和地一笑，“叔叔，请问这一层有卫生间吗？楼下人满了，我弟弟肚子疼，等不急了。”
亭林：？？？
看到宋小葵眼神扫过来，亭林立刻捂住肚子，皱紧眉头，演出一副痛苦的表情，“嘎，好疼！”
助理狐疑地看过来，似乎不太相信，身后的丁总却不耐烦了，“这边是私人病房，没有共用卫生间，快走开！别捣乱！”
“小姑娘，”助理干咳一声，“这里确实没有卫生间，你带你弟弟再去别的楼层再看看吧。”
“谢、谢谢……我们这就走。”
宋小葵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拉着亭林离开了。助理看着这“姐弟”的背影，视线落在“弟弟”那明显不合身的校服上，制服的裤子因为不够长而露出半截脚踝，土气又滑稽——弟弟？这弟弟怎么比姐姐看着老多了？
虽然有些可疑，但是助理眼下也没有心情追究。即便是媒体又怎样呢？陈继峰眼看着不行了，一旦他死了，总裁办这些年私底下做的脏事丑事必然会被翻出来，那些事他至少参与了百分之八十，穆氏兄弟不会放过他的。当务之急，与其担心别的，还不如想想怎么自保……
宋小葵来到电梯间，却没有进入，而是转而去了楼梯间，楼梯间空无一人。
宋小葵问亭林，“看到了吗？”
“看什么？”亭林仙君一顿，随即恍然大悟，“噢噢，看到了，那病房里死气沉沉的，小井宿的这个继父凶多吉少啊，看来只是时间问题了，用不了多久，应该就会有司命神君来收人了。”
宋小葵有些嫌弃地看了亭林一眼，“你就看出这些？”
就这些，还用他看？是不是鸭子当久了，脑子也变成脑花了？
亭林仙君“啊”了一声，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慎重，“仙君，我也知道陈继峰现在不能死，但是你总不会打算和……那啥，抢人吧？那可是犯天条的！”亭林谨慎地比了一个手指，指向“下方”。
“怎么可能？”宋小葵说，“再说我也抢不过。”
亭林仙君松了口气。
司命神君就是凡间神话里的“勾魂使”，在如今的三界管理体系中，是一个“职称”，并不特制某个人。不过，因为被带走往生的灵魂什么人都有，拒不离开的大有人在，因此这个职阶普遍武艺不凡，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压制各种凶徒。所以明抢这条路想都不用想，走不通，宋小葵根本不是对手。
宋小葵瞄了他一眼，“亭林，我听说你荣升仙班的时候，在那边也有几个相熟的，有没有什么门路可以通融一下？”
亭林连忙推辞，“星君可不要为难我。我倒是有几个同期被分去了那边，但都是文职，轻易不会离开办公室。再说这件事也不是通融就可以的。俗话说得好，阎王要你三更死，定不留人过五……”
“谁说的？”宋小葵淡定地打翻亭林的三观，“只是晚几分钟而已，好好沟通一下，大部分司命都会通情达理的，就算是上级也不会介意这几分钟，你说的那些规定北宋年间就改革了。还有，什么‘阎王’啊真难听，你一只鸭子怎么这么封建迷信？不过是灵体的自然流转而已，人家凡人都不信这套了。”
亭林仙君一时语塞。
“就、就算如此，星君为何如此笃定？”
“当然是因为，我做过啊。”宋小葵比了比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功德券”。
——贿赂基层公务员的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做。
她又不是警察，探案这方面肯定不够专业，何况是连刑警都为难的案子，与其去找线索，还不如直接问“当事人”。
“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等司命神君带魂的时候，直接问陈继峰不就得了。”宋小葵早就看出了病房外的死气，陈继峰一生作恶太多，气运已经尽了，她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人能活多久。
亭林怔忪，“星君，这不好吧……”这也太开挂了，违背科学，违背常识。
“没什么不可，”宋小葵笑了笑，“亭林，人和鸭子的区别呢，就在于人要学会变通。”
医院这个场所历来就是两界交点最多的地方，宋小葵和亭林就在电梯间守着。下午两点，快要睡着的亭林仙君拍了拍宋小葵，“星君，好像来了。”
这丝丝祛暑的清凉，是幽冥界公务员独有的气息。
只是亭林仙君没有想到，他们守在电梯间，居然还真能等到人。也亏宋小葵想得到在这里守株待兔！
来人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小神君，穿着幽冥界统一的玄色制服，似乎是心情不佳，电梯门一开就低着头闷不吭声地往前走，不想会被人拦住，差点撞上人。司命神君看到宋小葵先是一怔，等看到来人周身的仙气，便知是天界的同僚。
“魁斗星君？”
那周身的墨香和书卷气实在太过强烈，纵然是第一次见面，对方也一眼认出了宋小葵。至于宋小葵身边的另一人，他认不出，但是看仙气也不会是特别厉害的神仙，还带着一身禽类的味儿，司命神君撇了撇嘴，直接无视了。
“星君驾临，不知有何事？”
宋小葵虽然职称更高，但也没有丝毫架子，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小哥，在下受天尊之命下凡授业，这病房里那个人，他的性命关系到我学生的前途，可否通融一回，让他再残喘几日？我们有些事想问他。”
来人似乎没想到宋小葵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的事，刚要拒绝，就见宋小葵抽出两张功德券，笑吟吟地塞过去，“小哥两界奔波，实在辛苦，回去买只烟……额，买两颗糖吧。”
小神君实在太小了，应该还没到抽烟的年龄，幽冥界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来打工养家了呀？
小神君一怔，眼中明显动容，就在宋小葵和亭林都以为大功告成时，小神君却突然义正言辞地摇头。
“不可！我师父说了，司命人员必须准时准点，不可延误或提前。”
亭林一怔，“这……我们也算友部，又是紧急情况，通融一下不过分吧？”
小神君又说：“我师父说了，如果是公事，需要出示正规文书，有天庭和幽冥界公章才算。”
亭林：！！！
好正派的小神君！眼睛对着功德券都馋出血了，居然还能死守章程！
他不由看向宋小葵——星君，这和你说的不一样？
宋小葵也是第一次现在还有这么油盐不进的底层工作人员，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感慨冥君手下纪律严明还是流程死板。
“小神君是第一天上岗吧？”宋小葵耐住性子，“你师父没准和我也见过的，你要不要发个消息问问，看看他的意见？”
这片的几个司命宋小葵都打过照面，没想到今天碰到个愣头青，小的说不通，只好问懂事的。
没想到小神君一惊，从怀里掏出一个薄本，“不行！根据这上面的规定，死命神君和当事人有九族以内关系的都要规避……”
九族个鬼啊，就是打过照面的关系！
亭林：“怎么办星君，这位说不通啊。”
眼看着小神君就要去抓人，宋小葵忙道：“要手续是吧？这样，等我回天庭，自会给你上级补上！”
话虽如此，她回去就不知是猴年马月了，那时候人家调走了也说不定。果然，那小哥摇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收。他虽然很馋功德券，但这次事态太严重了，他可不敢冒险。因此宋小葵百般请求，他一口拒绝。
“星君，还请不要为难在下。”
“小神君，你就通融一下吧，也不是什么大事？”亭林也加入游说。
“不行，此人罪大恶极，不可再留！就算同党是神仙也不行。”
“都说了我们不是他的同党，他现在死了就更加罪大恶极，会害了无辜的人。”宋小葵一步不让，“小哥卖我个面子，日后你家里有人考试，我给你保送名额！”
“在下孑然一身，并无亲人，多谢星君美意！”
宋小葵：……有种！这辈子考试都不要让我抓到你！
小神君油盐不进，说什么也不让步，宋小葵一筹莫展，倒是亭林仙君灵机一动。
“小神君小神君！我们是紫薇帝君的朋友，你不看我们考试司的面子，能否给紫微宫一个面子？”
紫微宫统领三界法度，算起来也是司命神君的上级，上级说的话总不能不听吧？
果然，神君一怔，眼中闪过些光彩，不过随即又耿直地道：“若是紫薇宫有令，冥君也必会通融，我自然不敢不从。只是，需得有正式的文书和印章，否则我不会相信的。而且……你在撒谎吧？”
“紫薇帝君何等人物，怎么会和一只鸭子做朋友？”
亭林：？？？
瞧不起鸭子是不是？！禽类吃你家小米了？最近幽冥界公务员都是什么素质！
难得向来和气的亭林仙君都被拱了火，宋小葵连忙拦住，对小神君说：“也不用印章了，我请紫微宫的人亲口给你说，天璇星君，行吗？”
北斗七星对外能代表紫微宫，他们出面也和帝君出面差不多了。真要找秦阙，她现在也没什么办法……
小神君将信将疑。
想到校医室现在的情景，宋小葵底气有些不足，但还是当着耿直小神君的面，拨通了校医室的座机。她默默祈祷着天璇星君接电话的时候，不要太离谱——反正这小神君摆明了没见过什么世面，应该挺好糊弄的。
电话通的很快，宋小葵眉间一喜，为了表示自己没说话，她特意用十分熟稔的态度说：“喂，天璇，忙吗？有件事想麻烦您！”
对面似乎怔忪了一下，随即传来宋小葵熟悉的清冷嗓音。
“……什么事？”
宋小葵一怔。
怎么回事，几天不见，天璇已经把领导的声音模仿得这么出神入化了吗？
两分钟后，宋小葵挂掉电话，脸色有些发懵。
亭林背过身小心地询问：“怎么了，天璇星君不同意？不会吧？”他觉得那人挺好说话的？
“不是天璇。”宋小葵皱眉，“是秦阙回来了。”
亭林一高兴，“那不是更好吗？怎么……帝君不会不同意把？”
说好给小神君打个招呼，怎么电话还挂了呢？
小神君看了看时间，有些不耐烦，“你们还有事吗？没有事我要工作了。”
“你稍等一下，”宋小葵说道，“秦……不是，紫薇帝君说他亲自过来和你说。”
司命小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