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团大约二十来人,都是年龄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其中还有三四个年轻人,似乎是一块来埃及寒假旅行的大学生。
导游分发完辨识度极高的小红帽,举着粉色小旗子站在酒店外的花坛边讲解着注意事项。埃及的治安不行,风俗习惯也有很多要避讳的地方,所以导游讲得十分详细。
团里的旅游大巴停在旁边的停车场,漆成亮红的高大身躯艳压一众低矮小汽车。
黎渐川和宁准站在最后,漫不经心地听着导游的声音。
他们早上起晚了,来不及吃正经的早餐,就买了些简餐速食。
宁准已经从最初的错愕中回过神来,正镇定自若地顶着小红帽,慢条斯理地吃着三明治。
黎渐川见缝插针地往宁准嘴里灌一口牛奶,给宁准淡色的唇边盖上一圈奶胡子。
宁准靠着他,抬起脸,黎渐川看了看他,抬起他的下巴给他把牛奶渍一点点舔掉。
“想喝你的牛奶。”
宁准轻声说。
黎渐川掏出湿巾糊他嘴上,以免他惊世骇俗的黄色言论吓着前边的大爷大妈们。
但显然宁准的距离与音量掌握得极好,而且大家都在专心听导游说话,没人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他们。
黎渐川给宁准擦了擦嘴,到旁边垃圾桶里扔东西。
把食品包装纸和湿巾勉勉强强丢进要爆的垃圾桶,黎渐川转身,正要回去,却忽然注意到酒店另一侧的地下停车场出口开了,五辆一模一样地越野车陆续驶了出来。
职业特性和对机械的敏锐,让黎渐川第一眼就认出来,这五辆车不是普通越野车,而是套了平常壳子的军用改装车,并且改装的方向应该是最适应沙漠行进的。
其中有辆越野车的窗户降下,搭在车窗边的健硕手臂微微外翻着,露出手腕内侧的紫色图案。
卓绝的视力加持下,黎渐川轻而易举地分辨出那块紫色图案并不像纹身,反而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生动感与神秘气息,和自己手腕上的骷髅头如出一辙,极有可能是魔盒游戏的钥匙。
目光清淡地一晃即过。
黎渐川自然地继续着自己转身的动作,走回宁准身旁。
这时导游已经强调完了注意事项,正在进行第二次点名,准备上车。
黎渐川拉着宁准应了声,跟在人群后朝大巴走去。
“不止我们。”
黎渐川迈着步子,低声说了句。
宁准偏了下头,没说话。但黎渐川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潘多拉的魔盒游戏可能与世界上的神秘文明有关。
这个情报既然出现了,那就肯定不止是黎渐川他们一家收到。所以有其他人来很正常。
“我看到钥匙了。”
黎渐川又道。
宁准点头“钥匙虽然只有同类之间才能看到,但最好还是不要经常暴露出来。他们应该是新人,缺乏一些常识。”
黎渐川关于魔盒钥匙的信息都是来自于处里和d实验室大厅里的那些人,了解也并不深入。
不过现在听到宁准的话,黎渐川的脑海中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了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一直被他忽视的点他第一次见到宁准时,也还没有进入过游戏,但那时,他就在宁准手腕内侧看到了那朵靡艳的红芍药。
这违背了常理。
如果说魔盒钥匙只有玩家之间才能彼此可见,那当时还不是玩家的他看见的是什么
而假如那真的不是什么混淆视听的纹身,而确实是宁准的钥匙,那那时的他为什么能看到
这些问题就像是一道突然降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黎渐川脑海里的混沌,让他顷刻间意识到了什么。
但他没有多问。
大巴车发出催促的鸣笛声。
两人排队上了车,和其他游客像一堆老老实实的小萝卜头一样,坐在位置上系好安全带。
导游是个年轻男人,脸膛黝黑,笑起来一口大白牙,在微微晃动颠簸的大巴里扶着椅背站着,随身挂着的扩音器里传出他老妈子一样唠唠叨叨的声音。
“金字塔群距离我们只有十五公里的路程,按照我们的速度,很快就会抵达目的地,开始今天的参观出于保护目的,金字塔已经关闭了内部参观项目,我们将会徒步绕大金字塔行进一圈”
车上的游客最开始都听得津津有味,还不时有性情爽朗的大妈挥动着小红帽发问,惹得前边一片笑闹。
但埃及的路况着实令人绝望。
大巴车耗费许久,也没能爬完拥堵的长街。
车上的游客们都昏昏欲睡起来,导游小哥也有点无话可说了,干巴巴地灌了两口水,坐下和前头的一个大爷唠起埃及文化。
大巴时停时走,摇摇晃晃,几扇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外面的汽车尾气和烟尘灰土,此起彼伏的长笛搅得人心烦意乱。
黎渐川瞥见宁准的脸色有点发白,向他那边倾了倾身子。
宁准自动找准位置靠过来,歪头趴在黎渐川肩上。
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薄荷糖,黎渐川按着宁准的唇瓣把糖块送进去,指尖被宁准含住,那两排牙齿在上面咬了下,像奶凶的小猫一样磨着牙。
黎渐川垂眼看着,手指在那点湿软的舌尖上逗弄似的勾了下,然后在宁准缠上来前干脆利落,抽回擦手。
“吃点药”
黎渐川微微低头。
晕车药晕机药的,他们买了不少,但宁准有点厌恶吃药,所以宁肯忍着。
“小伙子,晕车了”
坐在两人前排的穿着军绿色夹克的大妈突然扭过头来,关切道“不然换个座儿吧,晕车坐前边儿去好受点,后头晃得厉害。”
黎渐川立刻感觉到肩上的宁准僵了下,似乎有些莫名的紧张。
但只有一瞬,他就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僵硬只是黎渐川的错觉。
宁准抬起头来,笑笑“没事,阿姨。我缓缓就好。”
闻言,大妈也没勉强,但也没转回头去,而是半趴在椅背上和两人热情地说话“小伙子别闷着,说说话,转移转移注意力,就不怎么难受了你俩是哪里人啊”
黎渐川笑了下,正想婉拒掉大妈的热情,让宁准好好睡会儿,但宁准却先一步回答道“首都人,您呢”
大妈眼睛一亮,立刻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哟,离得近呢,我津市的。现在通了空中轻轨,咱们这跟首都去一趟,也就十几分钟的路,跟串门似的,方便着呢。”
然后大妈的视线又挪到了黎渐川身上,笑容染上几分八卦之色“小伙子,这是你男朋友吧也是来度蜜月,旅行结婚的”
没等宁准回答,大妈就兴致勃勃地夸了起来“这小哥长得俊,般配,看着就是个知道疼人的。你们别拘谨,我不歧视同性恋,这不咱国家同性婚姻法刚通过没多久嘛,一帮小年轻们都赶着这个时候结婚呢,那天大街上还有俩姑娘抱着啃”
“您这思想够开放。”
黎渐川笑着接话。
比起一看就与人接触很少的宁博士,黎渐川更擅长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上至豪门巨富,下至街头乞丐,他能演能混,也都聊得来。
大妈哈哈笑“那是。我跟我家老头子出来环游世界,这一路上去哪个国家哪个景点都有俩小伙子、俩小姑娘搭伴儿拍婚纱照,度蜜月的,见得多了,听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都是搞对象,过日子嘛。”
“要我说呀,老一辈的看不透,就是个不合伦常、还没后代闹的。可咱们这伦理纲常吧,都是后来建的,哪有天生地长的说白了都是人规定的,都是活的,随着时代变,这有啥不正常的”
“还有这生孩子的事,生了又能怎么的,孝顺的有,不孝顺的不也一大批嘛人活一辈子不能指望别人,自己还不会给自己养老了你们阿姨我就这点儿看得开,我跟你叔都是上世纪90后,丁克,老了这可潇洒呢”
金字塔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大妈感慨地念叨着,窗外的吵闹声都被落在了身后。
黎渐川和宁准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话,煦暖的橘红色朝光映入玻璃,在两人的肩上身上蒙上一层融融的薄光。
黎渐川抬着手为宁准遮着光,宁准被大妈逗笑时在黎渐川肩上拱,黎渐川按着他的脑袋,勾着唇角揉他的头发。
发梢扫到了眼睛,宁准抬起脸,黎渐川给他拨开,毫不避讳地亲亲他的眼角。
前排的大妈哎呦笑着打趣,连带着睡觉的大爷也醒过来,跟黎渐川和宁准高谈阔论地聊起金字塔的历史和埃及的空中轻轨建设。
异乡的大巴载满了熟悉的乡音,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爬向恢弘壮观的金字塔。
美好而人气十足的世界,似乎永远都拥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大巴在金字塔脚下停下。
旅行团的游客们鱼贯下车。
黎渐川自认见识无数,也在很多资料和全景视频中都看过金字塔,但却都比不上此时此刻身临其境的难言震撼。
庞然的金字塔傲立荒野,只能由众生仰望。
这三座正四棱锥的古老建筑历经亘古悠长的岁月风霜,曾被战火波及,也曾被挖砖掘石,如今已经失去了如烈阳般辉煌的光芒,露出土黄色的墙体。
人类畏惧时间,而时间畏惧金字塔。
巍峨的金字塔垂首低看着白云苍狗的流落,与历史的无常莫测。
古埃及的末日陨落,异族的铁蹄践踏,文明的兴衰与变迁,科技的诞生与革命苍凉的时间荒原上,古老的仪式与艳后的风情尽皆消散,绿洲化为沙漠,河流变为土丘。
唯有金字塔,以永恒的姿态伫立默然,似乎连万里天穹都无法让它低头动容。
所有人都震撼莫名地望着远方。
队伍里那几个大学生捂着嘴凝望着,仿佛有些热泪盈眶。
几千年的奇迹屹立于此,总会让人类悲哀于自己的渺小与宇宙自然的浩瀚广袤。
“十分钟后排队近距离参观金字塔”
导游小哥的大嗓门煞风景地打破了黎渐川心头的思绪“现在大家想去卫生间的赶紧去,其他人不要随便走动”
景区里参观的人很多,四处都乱糟糟的。
震撼和感慨只有一瞬,就被这种熟悉的数人头式旅游给拉回了现实。周围还有不少牵着骆驼的人在招揽生意,见到一个游客就要拦着问一遍,很有祖国火车站的风貌。
宁准等在原地和之前的大妈大爷聊天,黎渐川去了趟厕所。
从厕所回来,别人或许注意不到,但宁准却发现黎渐川一只耳朵里多了一个小小的透明耳塞,耳塞里闪动着细不可见的电光纹路。手腕上的电子表也换了,腰间靠过去,可以感受到鼓鼓囊囊的硬块,是枪。
“出发”
“大家跟上,小心别掉队,注意随身物品”
导游小哥在前头晃着旗子喊着,带领着一群人踩着沙土碎石前往金字塔。
黎渐川两人照旧坠在最后,肩挨着肩走着,黎渐川看似不经意地拨弄着腕表,调试设备。
临近金字塔时,黎渐川突然掏出副墨镜来给宁准戴上,声音低冷、语气寻常地说“我们或许一辈子也不能用真实身份登记结婚,但我还是想问问宁准,你想去哪儿度蜜月”
宁准脚步一滞,听出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望着黎渐川。
心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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