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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第6章(1 / 1)

遂即宫女们纷纷行礼,齐唤了声“王爷”。

楚凝下意识回首,便见来人一身黛紫色交领齐腰锦袍,手摇一把珂玉折扇,笑意散漫地走近。

他唇红齿白,五官皆透着阴柔之美。

年及弱冠的皇子大都被授予了王爵和封地,尚留京都的亲王也只有那么一两位,这莫不是……新婚就冷落她的那位六王爷?

不容楚凝多猜想,那人已走到了眼前,她内心微虚,立刻屈了下膝,轻声道:“见过王爷。”

顾倾尧对这张漂亮的生面孔来了兴趣,挑着那双丹眸细细端详她:“嘶,哪个宫的,怎么没印象?”

转瞬他唇边又飘出笑,看向某个漠然的男人。

“难道,是皇兄新相中的太子妃?”

他语气满是揶揄,顾陵越无甚情绪地瞥去一眼,声音极缓极淡:“她不是宫里的娘娘。”

“当真?”顾倾尧狐狸眼一扬,甩合上扇,提着扇骨敲了敲身侧侍卫的肩:“哎,这小美人爷要了,今儿晚上送我屋里去。”

荒谬!

楚凝垂着眸,厌烦腹诽。

侍卫直接吓得跪了地:“王、王爷,这位是……您的王妃。”

顾倾尧一愣,慢慢倒抽口气,像是恍悟了。

“回宫。”顾陵越容色平静,看似没兴致管这闲事,沉声下了命,便负手朝东宫而去。

“皇兄这就走了?”

没将人喊住,不过早也熟悉了他的性子,顾倾尧摇头无奈一叹,回过脑袋,重新打量自己的娇妻。

杏眸柳眉,真真是九天仙女也不及。

楚凝轻皱着眉,生气某人居然就这么离开了,奉茶的事也不给她个回应。不过他在这儿肯定也只冷眼旁观,还不如走。

正怨着,面前的六王爷握扇敲打手心,开了口。

“是这样,昨日午后我到教坊司,只是想听会小曲儿的,没留神睡了过去。也是够邪门,今儿个天大亮才醒,倒并非要给你泼冷水,夫人不介意吧?”

要去教坊司的还不是你自己,现在卖什么乖。

楚凝心里嫌恶,但面上不露声色:“皇后娘娘还等着王爷呢,您快些去吧。”

这话管用,顾倾尧留了句回府再与她细说后,便匆匆去向凤鹫宫。

楚凝遥遥望了眼东宫的方向,袖中的纤指掐着手心,她惦记云萝安危,烦闷得嘴唇紧抿。

宫女见她踌躇不前,便示意了句:“王妃,马车在官道候着了。”

楚凝兀自愁着,没回声儿。

宫女们面面相觑,这时,一人自远处折返而来,是与太子共事的那位锦衣卫大人。

“殿下谕令,由我护送王妃回府,都退下。”

宫女们马上就应诺离去了。

闻楼向楚凝颔了下首:“属下锦衣卫镇抚使闻楼,王妃请随我来。”

楚凝听出了他的声音,是今早敲她屋门的那人,眸光微动,思量片刻后,她抬步跟上。

宫城廊腰缦回,殿宇叠榭,被他领着西折北构地走,楚凝依稀感觉与来时的那条道不太一致。

清风荡过水面,拂到脸颊,凉凉的。

楚凝抬眼,发现不知不觉到了一处略显惨淡的小荷花池,这里已是宫里的边路,经过的宫人寥寥无几。

他有意绕了僻静的远路。

楚凝眉心拧了拧。

“闻大人有话,直说便是。”她心烦意乱,没装傻充愣的闲心。

走在前头的人果然止下步来。

闻楼回首,开门见山道:“昨夜的事,王妃见谅。”

楚凝一怔,霍然扬睫,一抹难言的红晕带着层薄薄雾气刹那沉淀眼尾。

这回不是要哭,是气的。

这话敷衍得像是对待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新婚之夜失身旁的男子,楚凝这辈子算是毁了,闻大人也认为,这是能见谅的事吗?”楚凝咬咬牙,尽量平心静气,不让自己失态。

她这么一质问,闻楼一时失声,答不上话。

楚凝定定凝住他:“世人将贞节看得那样重,失了清白重则付出殒命的代价,我虽认为这是迂腐,儿女当平权,不该用苛责的眼光看待女子,却不表示被欺负了也得忍气吞声。”

她一张娇美的脸蛋分明生得纯稚,可说这话时,那双乌黑的晶眸里泛动着这个年纪少有的正经和执着。

闻楼倏地愣住。

她这么冷静坚定地道出儿女平权的大胆言论,让他刹那有些理解到楚氏的家风大气,名不虚传。

“属下没有贬低的意思,”闻楼对这位小王妃多了几分敬重,扶刀低下头:“王妃中了合春散,昨夜的情况,没别的法子了。”

楚凝漂亮的双眉深深颦蹙起来,略带气愤地盯着他:“你别是要同我讲,殿下是在救我,他也身不由己?”

闻楼眼神不经意闪躲了瞬。

是也不是,殿下救了她是真的,身不由己倒没有,至于为何,他只说自有主张。

闻楼对小王妃有了新的认识,做不到和来前想得那样心安理得欺瞒她,低咳了声,模棱两可地道:“是司礼监在殿下的酒里下了药,又利用王妃,设局陷害殿下,殿下也是……无可奈何。”

最后“无可奈何”四个字,闻楼语气虚了下去,他一个大男人,这样诓骗小姑娘,良心真的过意不去,而且六王爷昏睡教坊司一夜,也皆是太子叫人动的手脚。

可他又不能忤逆主子的意思。

但无伤大雅,楚凝一听,那灵活的小脑袋瞬间便通透了——是司礼监谋害太子伤及到了她。

楚凝诧异瞠目,头皮忽而一麻。

“司礼监?秉笔?他怎么敢的?”楚凝怄气,怀揣好久的恼怒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发泄对象。

她可真是无辜啊!

“那我们岂不是已经中他招了?”楚凝一激灵,脸上忽地褪去点血色。

闻楼刚想说话,楚凝那小嘴儿先叭叭起来。

“你还站这儿做什么?司礼监要拿这事对付殿下,趁着未声张,赶紧去想办法阻止呀!”

她不想死,千万千万别连累到她。

莫名被训了一顿,闻楼目露迷茫,一边惊讶小王妃的反应可真快,一边怔怔禀答:“王妃不必担心,司礼监的人属下昨夜处理了,许九殊不敢轻举妄动。”

楚凝顿住,紧张的情绪慢慢放松。

“……噢。”

楚凝心有余悸地呼吸着,突然就不晓得今后的日子要如何过了,她在王府只想本本分分,可这样都不能行。

闻楼不太自信地试探:“王妃是……信了?”

楚凝抬抬睫毛,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

“……”闻楼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楚凝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貌美脸蛋,不避不退。

太子没道理亲身到她婚房,那是自寻死路,所以楚凝不是不信,只是不尽信,东宫非敌,但也不一定是友。

思及云萝,楚凝思绪一岔,忙问:“我的婢女呢?闻大人可有见到过?”

闻楼便就告诉她下落,让她放心先回府。

楚凝压在心口的石头瞬间落下,她立刻迈开步子,可刚走出两步,又顿了足。

思忖了短瞬,楚凝有点儿不情愿地转回身。

“闻大人能替我给殿下带句话吗?”

虽然她还没想清楚,该用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件荒唐又悚人的意外。

东宫殿内。

闻楼送楚凝出宫后便来到这里禀报。

红木长案上的玉盘之中摆着白瓷碗,碗里的药还是温热的,汤汁细腻浓稠,萦散出丝缕苦涩的气味。

顾陵越两指捏过瓷碗,薄唇轻含碗沿,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他眉头一下都没皱。

再苦的药,他都早习以为常了。

玉盘里还有一只装盛糖丸的小瓷罐,是备着便他冲淡苦味的,虽然他从未吃过。

顾陵越面不改色地把空碗放了回去,修长如玉的手继而探到案侧,从堆砌的几沓奏折上取过一本,执笔批阅起来。

闻楼站在案前,向他转述楚凝的话,从她谴责世道愚昧开始,一字不落。

顾陵越指间的青玉石狼毫笔行书从容,在折子掠下饱满秀气的笔墨,似乎对那姑娘大胆的言论见怪不怪。

听到最后,他微微一顿,总算慢条斯理撩起了眼皮:“她要避子药?”

“是,王府到处都有监视,王妃恐盲目行事引人生疑,便想请殿下出个主意,暗中送过去。”闻楼心想此事非同小可,如若真怀出骨肉来,是大麻烦。

何况齐先生也叮嘱过,余毒未清,不宜有子嗣。

沉默少顷,顾陵越付之一笑。

小姑娘非但没有失魂落魄,考虑得还挺周全。

不过没事吃什么避子药,伤不伤身。

顾陵越抬了下左手,指尖碰了碰那只小瓷罐,无关紧要地说:“给她。”

闻楼傻了眼。

拿糖丸忽悠人小姑娘,这不无耻吗?

“殿下,这样做是否有些……欠妥?”闻楼觉得小王妃挺可怜的,那娇娇软软又带些倔强的模样,都给他看委屈了。

若真一次就中了,到时小王妃在王府大起肚子,揣的却是太子的种,想想就很残忍。

闻楼不忍心,站她那边儿劝了句:“确保万无一失,属下认为,还是遂了王妃的意为好。”

顾陵越斜睨他一眼,无话可说。

他提笔掠过砚台,接着批奏折,慢悠悠的,全然一副不上心的样子。

“没碰她。”

他淡淡的语气可有可无,闻楼听罢直接愣了神。

“昨夜在屋里一宿,殿下都没和王妃……”闻楼混乱了,完全猜不透面前之人的心思。

以为他将计就计是要帮王妃解了合春散的药性,没有置她于不顾,可他偏偏又没碰她。

那还故意要让人家误会?

闻楼看不下去了,那句无耻想说出来但不敢。

顾陵越眉睫淡垂,批奏落笔行云流水,他的口吻和笔迹一样,情绪深敛,不起风浪:“她但凡不傻,自己会想法子避开与顾倾尧同房,将来寻个时机,做出假死的戏,送她回锦官。”

回去了,也算是完璧之身。

顾陵越不是什么怀瑾握瑜的君子,看在齐先生的面,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

闻楼刹那明白是自己想得太肤浅,他不由感慨,居然觉得殿下有了那么点人情味。

但他不一会儿又不这样想了。

哦,殿下应该只是不想皇后称心如意得到楚氏的效忠,所以助王妃假死脱身是利用。

这就说得通了,他不可能做徒劳无益的事。

闻楼十分坚信自己的想法。

“既然殿下是好意,怎么还要费心瞒着王妃?”在闻楼看来,小王妃未必不愿配合。

顾陵越笔端略顿,那双漆眸理智又深邃。

他不信任她。

哪怕齐先生多么笃定楚氏的忠心,在确信她的立场之前,他不可能坦明,轻易暴露自己的把柄和软肋。

楚凝回到王府,烦闷地抽掉发髻上繁重的簪钗,坐在屋里焦躁地等着。

半个时辰后,云萝真的安然无恙回来了。

楚凝悬着的心彻底松了下来。

云萝说自己是被人从后院悄悄带回来的,救她的男子穿着锦衣卫的飞鱼服,弱冠的样子,高高大大,肤色有点儿深。

楚凝一听便知是闻楼。

“还有个东西,他说是给您的。”云萝从袖袋里摸出一只小瓷罐递了过去。

瓷罐莲纹青花,做工精美,只有半只手掌大小。

楚凝接过来看了几眼,轻“嗯”一声。

“昨夜究竟是怎么了?那人是谁?给姑娘的又是什么呀?”云萝一无所知,她分明仔细守着姑娘的门,醒来却是在一辆马车里,又莫名其妙地被陌生男子偷偷带了回来。

楚凝略作思忖,将昨夜的事儿言简意赅地同她讲了一遍。

她没隐瞒,毕竟云萝是这儿唯一信得过的。

只是楚凝自己也没想到,这么令人崩溃的事情,明明白白讲出来,她内心居然能做到这样平静。

这人一旦被逼上绝路,就什么胆都有了。

反而云萝得知后大惊失色,眼泪瞬间倾淌下来。

自幼时被楚家从牙行那儿买走收留起,云萝便一直在楚凝身边服侍,主子的好她都记在心里,云萝真真是心疼极了。

楚凝抬眼便见她哭成了泪人儿,前一刻还错综复杂的情绪愣是被惹出几分茫然。

安静好一会儿,楚凝冲她展开盈盈可掬的笑容,甜甜脆脆地哄了句:“不哭,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她垂下眼帘的时候笑意悄悄淡了,目光落在手中沉甸甸的瓷罐,指腹慢慢抚过光洁的罐身。

“多大点事儿。”

楚凝声音低下来,安慰的话像是在和自己说。

她若无其事的样子,云萝更难受了,滚落的泪珠源源不断,恨不得自己替她承受所有不好的。

“听说做那事儿可、可疼了……姑娘还、还好吗?”云萝最担心她伤着,哽咽不止。

当时那情况,疼不疼她不记得了。

“就觉得跟擦伤了一样,怪难受的。”楚凝心里略微挣扎后,呢喃了这么一句,又马上阖目努力忘掉所有画面:“不打紧。”

楚凝深吸口气,低头打开小瓷罐的盖子。

一阵甜丝丝的香味倏而弥散鼻尖。

她奇怪蹙眉,倒出一颗药丸到手心,细究起来。

医书分明记载过这类药,苦寒凉宫,多以浣花草、麝香、藏红花等所制,不该有这样气味的。

这真的不是糖香吗?

楚凝锁着眉,反复端详这颗乌黑的药丸,可疑地朝罐口探了好多眼,又凑近轻闻了两下。

嗅入鼻腔,尽是浓郁诱人的蜜香。

似乎很甜很好吃。

楚凝抿了抿清润的嘴唇,心想也许是宫廷的药材比民间的要来得珍稀,所以这避子药的香气与她想象中的不同。

而且那人不至于现在还丧尽天良地使坏吧?

楚凝思考了下,终于捏起那颗药丸,含入口中。

一味甜郁顿时化开,渲满舌齿。

楚凝歪歪脑袋,敛了墨睫细细品味,洁白的贝齿情不自禁咬下去,慢慢咀嚼起来。

糯糯的,甜而不腻。

味道有点儿像……芝麻糖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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