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当时,这个提议引起的轩然大波却将敬妃卷入“品性奢华不贤”的旋涡——她只记得讨皇帝的欢心,急于为他的新宫殿出谋划策,头晕脑热之下忘了这世上不是只有皇帝一个人能左右她的前途。
每次想到这个故事,素盈都忍不住一声叹息:这就是宫廷,富贵不属于那些自以为很聪明的人。
素盈知道这个故事的真相:用丹茜草做涂料是另一名嫔妃顺妃的主意。顺妃素氏似无意地透露这个点子,又装作十分后悔泄露出来,敬妃思量几次,并没有想出其中的险恶,便抢了这个创意去邀功。
敬妃的失败不在她走错了第一步,而在于她太过自信,在旋涡的中心带着勇气和舆论斗争。她太过于相信自己的魅力,她要用这魅力与舆论争夺皇帝的偏爱。争执的最后,早已无关那座宫殿的染料,而成了朝臣对一个嫔妃品性的声讨——作为一个侍奉天子的人,贤惠礼让才是她该做的,她怎么可以如此轻慢朝中众多臣子的建议?
在这样的攻势之下,皇帝越来越头疼,而敬妃只道再坚持一阵就可赢得整场战争。她越陷越深,忘了后宫是多么庞大的仓库,有无数后备美人可以替代她的位置而不用让皇帝头疼操心。
顺妃了解敬妃。顺妃还是个孩子时,就从当将军的父亲那里听过:打赢一场战争的第一步,就是了解敌人。她赢了敬妃,用内宫外廷的舆论打击了自己的劲敌——原本皇帝就没有格外宠爱敬妃,而且在这场无底的争吵中,他对敬妃的些许维护都被朝臣视为乱国的潜因。皇帝向朝臣屈服——因为他们义无反顾,没有后顾之忧,越是尖锐勇敢地直谏,越可以为他们留下千古传颂的美名,为这美名,他们不在乎被罢官或处死,反正,他们也知道:皇帝不能那么做。要皇帝疏远一个妃子,比要他承担昏君的恶名容易得多。
朝臣胜了皇帝——他终于疏远了所谓的“红颜祸水”敬妃。
顺妃胜了朝臣——他们甚至不知道:整件事从顺妃一句貌似无心的快语而出,而结果又让她十分满意。
但顺妃的结局也未好到哪里,因为她没有从宫中找出自己所有的敌人——这太难,很多时候,原先的盟友忽然就反目成仇,防不胜防。
当丹茜宫落成时,皇帝宣布将它赐给顺妃,立刻引来一轮反对的浪潮:太后仍然住在简朴的宫中,却将如此奢华的宫殿赐予妃嫔,孝道何在?
太后素氏并非皇帝的生母,甚至比皇帝还要年轻一两岁。皇帝对她一向并无特别的好感,但她是太后,是这个国家最高贵的女人。她一直自信满满地以为,这座新落成的宫殿非她莫属。
圆滑的顺妃立刻主动让步,然而太后对她已经失去好感。
获得一个人的欢心很难,失去一个人的欢心,却只需要一件事、一瞬间。
经过一段时间的争论之后,丹茜宫成为年轻的太后的宫殿。当太后看着瑰丽雄伟的宫殿,冷笑丹茜宫犹在,但自作聪明的妃子们无缘得见时,连她,也不知道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
为保持宫殿的朱漆历久不衰,两年便要用草汁重新丹。丹茜草产量不低,但用来涂抹一座宫殿,还是比较夸张。这项大工程所需的丹茜草,由太后娘家的亲戚提供,不消两年,他们就成了众矢之的:指责他们欺压百姓、偷工减料、以次充好牟取巨额暴利的言论充斥宫廷。
年轻的太后压不住阵脚,又气又急之下因病殒身。
“这世上没有永远能保住的东西,只有永远得不到的。”她在病榻上说了这样一句话。
她驾薨之后,她的那一支素氏家族也走了下坡路。
从那以后,丹茜宫不再用芳草涂抹,一番风波终于在表面上平息。人人都说洋溢着喜庆红色的丹茜宫,是这个王朝的不祥之地。
但入主丹茜宫,仍是素家每一个女孩子的使命。
“素家的宿命,与我无关。”素盈咬了咬下唇,仰起头,换上明朗的笑脸,“我现在这样才好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学什么就学什么,不喜欢的也不用勉强去做。”
素飒什么也没说,笑得讳莫如深:“我这里还有块极好的沉香,你拿去用吧。今天不是你生日么?哥哥就拿那个做贺礼。”
“还好娘给我生了一个哥哥……”素盈调皮地吐吐舌头,“不然,我在这家里可真的没盼头。”说完,她牵着双颊通红的轩叶,抱了一大摞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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