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四九和白朵朵、辛十四娘在黑风中行进,眨眼已经从那一排阶梯状的山脉上下来,进入平原地带。
到了这里,眼前场景又是一变。
地上坑坑洼洼沟壑纵横,就像一道一道的战壕并列排布。在那些战壕似的沟壑中满布骷髅骨,有人的,有兽的,还有一些张四九认不出的其他生灵的,不一而足,蔚为壮观。
“这是一个坟场吗?”张四九愕然道。
“地府并不是善地,上古年间经常发生大战,诸多种族、生灵在这里争夺地盘,才造就了这一片区域。”白朵朵解释道。
张四九微微点头。
三人驾风在这一片坟场上飘过,一个时辰之后愣是还没有远离这一片区域。
张四九骇然道:“方才在山顶上的时候远观一眼,本以为到达幽冥地狱没多少距离,如今一个时辰过了,咱们竟然还没离开这片坟场,真不知何时才能到幽冥地狱。地府何其广阔!”
辛十四娘颤声道:“而且这片坟场,究竟有多大啊。”
“停一下吧。”白朵朵突然道。
“嗯?”张四九一愣,不知道白朵朵为何让停下来,不过他还是晃了晃聚煞旗,住了黑风。
三人自黑风中出来,缓缓落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这块岩石有一米高,方圆五米。岩石的前后左右全都是纵横的沟壑,里面填满了一堆白骨,森森然,触目惊心。
那些白骨鲜有完整的,已经瞧不出属于什么生灵。
自那白骨断裂的接口处,不断有蓝色的磷光摇曳闪现,将周围的整片空间都映照成蓝色。
辛十四娘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往张四九的身边靠了靠。
张四九扶了扶辛十四娘的腰,示意她不要害怕。
“朵朵,停下来做什么?”张四九问白朵朵道。
白朵朵没回应张四九,而是满面严肃地瞧着周围那片片的白骨,渐渐露出悲伤之色。最后,张四九和辛十四娘只见白朵朵那双剔透的明眸中滑落两道泪痕。
“朵朵姐姐……”辛十四娘低声道。她想安慰白朵朵,却不知从何说起,她甚至不知道白朵朵为何哭泣。
张四九沉声道:“朵朵,莫非这些骸骨,都是龙族的前辈们吗?”
辛十四娘一脸讶异,不知道张四九是怎么瞧出这点的。
白朵朵点头,“嗯。”
话说完,白朵朵突然跪倒在地上,冲正前方深深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白朵朵跪在地上道:“我一直以自己龙族的身份为耻,不仅因为我的先辈是私生子,还因为我从未感受到来自本族的关爱。都说龙族是最强大的种族之一,可是我并不觉得,相反,我因为龙族后裔的身份,从出生开始就遭到一些不知名的伤害,当那些妖怪打我的时候,它们总会问我一句,你不是龙族的后裔嘛,怎么龙族没人来保护你啊,怎么没人来接你回龙宫啊。从那一刻开始,我深深恨着自己的种族。我恨敖烈,他为什么和别的女人苟合生下我的先祖;我恨我的先祖,他终其一生都没有回归龙族,只能以私生子的身份混迹妖族;我恨我的父母,他们为什么生下我;我更恨老天,为什么叫我一出生就是孤儿。我恨!我恨!我恨!”
白朵朵一边说话,眼泪一边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吧嗒吧嗒砸落在她膝下的岩石上。说到最后,白朵朵开始嚎啕,声音响彻四方,在这坟场般的所在,尤其显得诡异。
张四九和辛十四娘双双蹲下来,想安慰白朵朵。可就在这时,周围那些龙族之人的遗骸突然随着白朵朵的哭声慢慢震颤起来,随着这股律动,更多的蓝色磷光从骨头中溢出,缓缓升入到高空,在张四九等人站立的石头上盘旋,最后汇聚成一缕,如一条蓝龙盘踞在高空。
嗡!
白朵朵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和头顶“蓝龙”一般的光芒,并缓缓腾空,悬浮在张四九和辛十四娘的面前。
张四九和辛十四娘的眼中闪过相似的震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唰!
那条“蓝龙”瞬间包裹住了白朵朵,就仿佛母亲紧紧抱住了自己的孩儿一样。
白朵朵在蓝龙的怀抱当中张开双臂,紧紧闭上了眼睛。
吼!
这一刻,一声龙啸惊天动地,那“蓝龙”盘旋间顺着白朵朵的天灵钻进去,消失在她的体内。
“蓝龙”消失的同时,张四九和辛十四娘就见白朵朵额头上一双尺长的龙角一闪即逝,她那白皙的皮肤上片片金鳞一隐一现消失无踪。
“朵朵姐姐的鳞片本来是白色的。”辛十四娘凑到张四九的耳边,低声道:“而且她对我说过,她的那一双龙角她自己早就磨断了。”
“嗯。”张四九默默点头,对辛十四娘道:“朵朵应该是得到了躺在这里的这些龙族先辈们的认同,她现在已经真正回归龙族了。”
辛十四娘默默点头,在心中为白朵朵感到高兴。
这时空中的白朵朵落回到岩石上,缓缓睁开了眼睛。这一刻,白朵朵的眼眸当中闪过一丝金色,并深深地注视了张四九一眼。
“嗯?”张四九一愣,能感觉到白朵朵的眼神当中含着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张四九好奇道:“朵朵,怎么了?”
“没什么。”白朵朵摇头,“我们继续赶路。”
……
……
阴山,幽冥地狱所在地,同时也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所在地。只不过幽冥地狱在阴山的前山,地藏王菩萨的道场在阴山后山。
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位于阴山背面的半山腰上,从外面看是一森罗古殿,与世间的寺庙没什么两样,然而这只是地藏王菩萨道场的表象。地藏王菩萨真正坐禅之地其实在古殿最深处,远达阴山之腹的古洞当中。
这古洞并无任何出奇之处,就是一幽幽的古洞,但因为有地藏王菩萨佛光的普照,整个古洞看起来金碧辉煌,非但不显得幽闭,反而给人一种恢弘大气的感觉。
古洞最里面靠墙的位置立着一九品的莲台,地藏王菩萨就坐在那莲台之上,闭目凝神,运转神力。
在莲台旁,也就是地藏王菩萨脚下的位置趴着一只异兽,那异兽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麟足,似龙非龙、似虎非虎、似狮非狮、似犬非犬,号称九不象,实名谛听。
谛听神兽一直趴在莲台旁边,将硕大的脑袋搭在两只前爪上,在那里打盹。可是当张四九等人所在的龙族坟场出现异样,尤其当诸多龙族先辈的骸骨中溢出磷光,那些磷光汇聚到一起全部没入到白朵朵体内的时候,谛听神兽突然两耳一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
谛听睁眼的同时,稳坐在莲台上的地藏王菩萨幽幽开口。
地藏王菩萨方面大耳,一身华服,头戴五佛冠,看相貌三十左右,是一个清秀的中年男子。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稍一开口就给人一种充满禅意的感觉。
谛听神兽晃晃耳朵,缓缓站起来,像猫咪一样伸了一个懒腰,对地藏王菩萨道:“斗战胜佛来了。”
谛听话音刚落,从古洞外面的古殿中传来一个俏皮而令人欢喜的声音,“菩萨,老孙来了!”
“我去迎接。”谛听道:“顺便在山上转转。”
“嗯。”地藏王菩萨默默答应一声,看着谛听出去。
谛听出来古洞,来到古殿内,就见面前站着一人,毛脸雷公嘴,身披金色甲胄,外罩金色僧袍,头顶双翅,威风凛凛,战意十足。
“见过斗战胜佛。”谛听冲孙悟空颔首,算是见礼。
孙悟空嘿嘿一笑,上前拍着谛听的背,“我说,你可是又胖了,是不是常在莲台下坐,不经常走动啊。”
谛听淡淡道:“这不是正要出去走走,顺便请斗战胜佛进去和地藏王菩萨谈谈禅。”
孙悟空嘿嘿一笑,连忙摇头,交叉拍着双手道:“不行不行,俺老孙如今虽然成了佛,但禅理这东西,还是俺师父谈的好,俺来找菩萨就是逗个闷子,顺便一会去找十殿阎罗、四大判官,和他们耍耍。”
谛听道:“佛爷尽管去,我要到外面走走。”
谛听的话说完就要迈步出大殿,孙悟空急忙闪身挡在它面前,“谛听,俺老孙许久未至,你就不和俺聊聊?俺还想问问你呢,当初那六耳猕猴和俺一起到菩萨的面前,你明明听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怎么就不直言?”
谛听连连摇头,“此乃天意,佛爷不要搅闹。另外我就是去外面走走,不离开阴山地界,若佛爷有事情可以随时出来找我。”
谛听这番话,仿佛在特意向孙悟空交代些什么一样。
孙悟空嘿嘿一笑,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谛听,因为谛听最善于聆听他人的心思,于是道:“这可是你说的,不离开阴山地界!”
“说到做到。”谛听道。
“好!”孙悟空冲谛听咧嘴一笑,闪身奔殿后的古洞,去找地藏王菩萨了。
谛听出了古殿,站在古殿前的台阶上往北眺望,目光幽幽,表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看了一会,谛听自言自语道:“你放心,我怎么会离开阴山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一个我惹不起,一个和我有莫大渊源,我巴不得他们平安无事。”
这时谛听身后的古殿内传来地藏王菩萨的笑骂声,“你这猴儿,一来就扯着我去找十殿阎罗,你要去就自己去,扯我做什么?”
说话间地藏王菩萨被孙悟空扯着衣袖从古殿中出来,谛听回头瞧着他们,地藏王菩萨对谛听道:“你看看这猴子,哪里像一个佛门子弟的样子。”
孙悟空哈哈大笑,“俺老孙本来就不想做佛爷,是如来非要封俺一个斗战胜佛,俺有什么办法。菩萨要是愿意,可以去西天和如来说一声,叫他把俺佛爷的位子罢免就可以,俺才不稀罕。”
地藏王菩萨闻言也是大笑,“我可没空,你不想做佛,自己去和佛祖说。”
孙悟空道:“你没空去西天,就和俺一起去十殿阎罗那里打个秋风吧,快走快走。”
说话间孙悟空已经扯着地藏王来到台阶上,地藏王问谛听道:“你去吗?”
“不去,我守山门。”谛听道。
“也罢,你就在这里吧。”地藏王道。
孙悟空深深看了谛听一眼,谛听点头。
“走了!”孙悟空大喝一声,一拽地藏王的衣袖,二人顿时化为一片金光,离开阴山的后山,直奔前山而去。
阴山的前山就是幽冥地狱,森罗宝殿高大威严,耸立在地狱之上,zhe:n压一十八层。
那宝殿一共十间,第一间是秦广王之殿,里面是秦广王坐镇。
孙悟空拽着地藏王菩萨直接来到大殿之上,现出身来。
秦广王正在理事,两旁立着许多鬼差。孙悟空和地藏王菩萨这一现身,一众鬼差纷纷避让,躬身的躬身,下跪的下跪。
秦广王一见是地藏王和斗战胜佛来了,也急忙从桌子后面绕出来,行礼道:“二位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论理,秦广王是天庭之神,孙悟空和地藏王隶属佛门,他们之间并没有高低之分。但秦广王深知论修为自己根本不如孙悟空和地藏王,又何况当初孙猴子大闹地府的时候,秦广王可没少吃亏,是以对他们两个异常客气。
“没吩咐,没吩咐。”孙悟空纵身一跃就坐在秦广王方才坐的位子上,将摊放在面前桌子上的簿子乱翻,道:“俺就是来找你这老倌打个秋风,顺便把菩萨也拽过来了。”
“这……”秦广王满脸茫然,看看孙悟空,看看地藏王菩萨。
地藏王菩萨笑道:“的确没什么事情,我是被这猴子拽过来的,说来见见你们十王以及四大判官。”
秦广王闻言,主动开口道:“许久未听菩萨教诲,我等倒是愿意听听菩萨讲道。”
“太好了!”孙悟空喊道:“秦广王,你快叫其余的人过来,顺便你这幽冥地狱中的鬼差、鬼卒、鬼吏也过来,大家一起听听。”
地藏王菩萨挑眉道:“你这猴子,不是最不喜欢听经?”
“我不听,他们听!”孙悟空指着秦广王喊道。
地藏王菩萨道:“就怕扰乱了幽冥秩序,影响你们处理事务。”
秦广王急忙道:“无妨无妨,不耽误这一会。”
秦广王想,听地藏王菩萨讲经,总好过和孙悟空扯犊子。这猴子嘴上说无事,谁知道一会他闲的无聊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不如就用讲经的事情牵绊住他,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秦广王忙叫人传令,就将其余九殿之王给召唤来,又将鬼卒、鬼吏们聚集起来,就在他的殿上开讲。
孙悟空本来还坐在地藏王菩萨的旁边听的,听了一会,实在觉得无聊,索性留一个身体在这里,元神出窍,遁出幽冥地狱,在上空盘旋。
盘旋了一会,孙悟空心说,“俺老孙倒是要看看二哥托付我牵绊住地藏王和十殿阎罗、四大判官以及阴差、鬼吏,究竟是给什么人开路。”
想到这里,孙悟空元神一分为四,分别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