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声音微低，气息像绒毛一样轻轻在她耳边挠了一下，有些痒。
尹萌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她的脸颊却迅速发烫，热度从双颊一路蔓延到耳根。
祝梨视线疑惑地望过来，却什么都没看见——尹萌已经快速趴着身子，鸵鸟似的把自己埋在作业本上了。她整张脸都埋进了作业本里，只留下泛红的耳垂。
祝梨眉头皱起来。
她扭头看向后排的齐荣，直觉一定是齐荣刚刚做了什么，才让尹萌这么生气。
自己家萌萌怎么能随便被人欺负！
“你刚刚……”祝梨一手拍在齐荣桌上，动静不大，却也吸引了周围小部分同学的注意力。
尹萌一惊。她赶紧抬手，死死抱住了祝梨一边胳膊，在祝梨怒气冲冲的目光中强行把人拽了回来。
——别担心，我认识他。
尹萌字写得飞快，急急地把草稿本推到了祝梨桌子上。
对上祝梨不解的目光，尹萌赶紧又加了一句。
——他就是那个借住在我家里的小哥哥。
祝梨把两行字连在一起，仔仔细细又看了好几遍，再去看尹萌，果然对上了她心虚又讨饶的目光。
祝梨目光重新转到后排，认真打量这位自入学来已经饱受全校瞩目的风云人物。
要说他竟然就是借住在尹萌家里的小哥哥……时间好像也确实对得上。
祝梨回过头来，审视地看着尹萌。
尹萌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在草稿纸上写着。
——对不起嘛，之前发生了太多事了，我本来想晚点告诉你的，结果就拖到了现在……你别生气，我做什么都行。
祝梨冷着脸，在草稿纸上回话。
——做什么都行？
——必须行！
祝梨给了尹萌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再次把草稿本接了过去。
尹萌紧张地等待着。
草稿本再次被祝梨推回来的时候，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完美展现出了主人此时震撼的心情。
——我要知道上周你们俩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越详细越好！
……
尹萌老老实实地把齐荣怎么到自己家的、这几天两个人之间的所有接触，事无巨细，统统给祝梨汇报了一遍。
说完，她看着祝梨，特意补充了一句：“其实他只是看起来比较凶，并没有学校论坛上大家说的那么可怕。”
论坛里的人简直要把齐荣妖魔化了。
他刚转学过来就跟程启蛰打了这么一架，大家对他的畏惧已经比好奇多了，这次学校的处理方式更是轻描淡写得离谱，几乎没有人觉得这仅仅只是其中唐雪融那番操作的功劳，大家都更愿意相信这样的处理结果跟他神秘的家庭背景有关——毕竟这可是转学第一天就坐着豪车来学校的人！大多数人的本性原本就慕强又惧强，齐荣又是生人勿近的高冷性格，论坛里的人大胆猜想从不论证，最后把齐荣说成了一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伤打残还不用负责任的锦华大魔王！
尹萌担心祝梨也信了那些人的话，对齐荣抱有偏见。
可祝梨听完，却叹了声气。她拍了拍尹萌的肩，十分惋惜道：“真没想到，你也终究是被美色蒙蔽了双眼。”
尹萌茫然地看着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嗯？”
……
祝梨当然不觉得论坛上说的那些会是真的。
匿名论坛，捕风捉影凭空杜撰的事情多了去了，谁信谁是傻子。但，这才刚认识多久啊，尹萌竟然会在给她介绍齐荣的时候这样帮他说话！
祝梨觉得齐荣这个男生简直了不得。就他那一头金发，那凶巴巴的眼神，那惨到没眼看的成绩——要放在以前，尹萌见到他一定紧张得立马逃走好不好！
更何况……
祝梨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齐荣这样的人，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尹萌都最好跟他保持距离。
他实在太高调了。不论是长相还是做事风格，他都太过于引人注目。他这样的人，只要站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注定会成为人们话题的中心。
但尹萌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多的关注。她光是跟人对视都会紧张得冒冷汗，如果对方是陌生人，她甚至无法在对方的视线下完整地说出一句话……要是被同学们知道了她跟齐荣之间的联系，势必让她成为同学们视线的焦点。
她承受不来的。
……
尹萌此时也在心里默默叹气。
她手里拿着齐荣这次年级考试的试卷，一科一科地翻过去。试卷上的分数，是她从来就没考过的分数，而那一个又一个红叉，看得她又莫名又困惑。
不说别的，单就数学这一科，试卷上的好几题都是她之前晚上复习的时候跟齐荣一起看到过的。不仅如此，她在题型变换思路卡壳的时候，还是齐荣恰到好处地提点她的。
这样刚做过的题目，他也能空在那，只写一个“解”字？
下课的时候，尹萌拿着试卷，转身趴在齐荣桌上，指着那一题问：“这道题你不会做吗？”
齐荣双手插在口袋里，正翘着板凳腿，身子后仰，尽量只用四只板凳腿当中的一个固定身体、稳住重心。姿势看起来挺酷，就是不怎么稳当。
看见尹萌回头，他“啪”地一下把板凳放平，微微俯身往试卷上扫了一眼，随意道：“不会。”
小姑娘眉头微微蹙起来，不相信地问：“怎么可能，那天晚上我们明明一起做过的，跟这一题一模一样。”
在她笃定的目光下，齐荣这回仔细看了眼题目，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无奈地耸了耸肩，道：“是吗？我不记得了。”
尹萌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那天你刚看完的例题马上就记下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了……”
齐荣想了想，道：“我记得也快，忘得也快。大概不是记性好，只是瞬时记忆。”
尹萌犹豫了一下：“是这样吗？”
齐荣挑了挑眉，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祝梨从厕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尹萌回身趴在齐荣桌上，表情十分困惑。
她赶紧走过去，戳了戳尹萌，让她起身给自己坐回座位上。整个过程故意磨蹭了许久，以打断她跟齐荣之间全部交流。等她在座位上坐好，上课铃已经敲响了。
祝梨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是她多想，就刚刚她回教室之后的这么几分钟，她都已经看见不少人的目光悄悄往这边看了。只要跟齐荣有交流，尹萌就一定逃不开被关注的命运。这样光明正大的跟齐荣说话，祝梨觉得尹萌是疯了。
尹萌话还没说完，只能把试卷还给齐荣。她用铅笔在试卷上写：晚上回去一起订正试卷吧。然后趁着没有人注意，快速侧身，把试卷放到齐荣桌上。
齐荣目光落在试卷那行秀气的铅笔字上，神色缓了缓。
他重新双手插兜，后仰着身子，控制着重心，用板凳腿的一只脚支撑着身体的全部重量。目光扫过教室的窗户时，他悠闲地晃着板凳的动作却陡然顿住了。
窗户外面，黄成美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目光在教室里四处巡视着，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
晚自习放学的时候，祝梨故意在教室里磨蹭了很久。尹萌向来是跟她一起出教室的，等走到校门口，两人回家要走向不同的方向才分开。
祝梨为了拖时间，几本练习册和作业在书包和桌面上放进去又拿出来，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次。
等教室里的人都走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祝梨才终于把书包收拾好，站起身来挽着尹萌的手腕说：“我们走吧。”
尹萌把她的小心思全看在眼里，但直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只是出了校门跟齐荣碰面的时候，尹萌歉疚地道歉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齐荣只是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这几天下来，祝梨对齐荣的态度很是微妙。
中午放学的时候，尹萌转过身，准备叫上齐荣一起去食堂。然而不等齐荣回话，祝梨就会抢先一步道：“萌萌，我今天不想吃食堂的饭，记得门口那家炒面吗？陪我一起去排队吧！”
听到老师布置新作业的时候，尹萌担心齐荣找不到题目在哪，正准备帮他在书上标注出来，然而她刚转身回头，祝梨就会抢先一步把他桌上的习题册拿过去，一边帮他把题目做好标记，一边跟尹萌摆手道：“放心吧，我帮他记着，举手之劳不用谢。”
再比如，像今天这样。祝梨明知道齐荣会提前出校门，在外面等尹萌一起回家，她却故意在教室里拖时间，等学校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走出校门……
连尹萌都察觉到了，祝梨对齐荣那丝若有若无的敌意，齐荣更是了然于心。
“我跟祝梨是从初中开始就认识的好朋友，她应该是还在生气我之前没有告诉她你借住在我家的事，最近才会这样，不是故意针对你的，”尹萌怕齐荣生气，轻声解释道，“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以后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
齐荣单手叉在口袋里，说话的时候语气很轻松。
“我没放在心上。”
祝梨对他的态度，无非只有两点可能，一是觉得他不像好人，二是不希望尹萌受他身边乱七八糟舆论的影响。不论哪一种，她的出发点都是保护尹萌。
尹萌身边能有这样的一位朋友，不是什么坏事。
……
只是谁都没想到，尹萌会意外成为矛盾的中心。
晚自习上课前，黄成美特意来了教室一趟，交代同学们在第一节晚自习就把英语作业做完，下课的时候尹萌帮她把作业收齐，送到办公室去。这样她尽快把作业批改完成，第二天上午的英语课她就能给大家做针对性的讲解了。
黄成美来教室的时候，有些同学还没到。等下课尹萌去收作业的时候，就有几个男生借口没听见黄成美的话，拒交作业。
尹萌解释道：“老师说让交了……”
那几个男生之一看尹萌唯唯诺诺的样子，跟同伴对视一眼，故意抬高了音量问：“你说什么呢？大点声，我听不见。”
他的大嗓门很快吸引了班上其他同学的注意。
班上不乏有同样想找借口不交作业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也纷纷投来了看好戏的目光。
尹萌站在走道上，手里还抱着刚收到一半的英语作业，不知所措。
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汇集着落到自己身上。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想把黄成美来教室里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但她嘴唇只是动了动，勉强分开，又无力地合上，根本发不出丝毫声音。
周围的视线仿佛带着尖利的刺，一根根扎在她后背上，让她呼吸困难。手心、额头，纷纷往外冒着冷汗。凉意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一路蹿到心头，全身都是冷的，冷得人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