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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醒。”警官摇摇头,“估计悬,以前头上有伤。”

“费左华呢?”

“回家办葬礼了,费启昇你知道吧,他父亲。”

施远尘说不出话了。

警官站起来,把桌上的咖啡一口喝掉,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我也想帮你,我现在是真没这个空,请回吧啊。”

施远尘站起来,点点头:“辛苦了。”

他拿着这个陌生人的资料,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收了起来,希望等警察有空的时候会处理吧。

就这么想着,过了一周。

施远尘并不愿意去关注这件事,可他最近总是睡不好。

某个夜晚在梦里,他又忽然听见“我快死了……”,清晰地响在他耳边,让他猛地惊醒坐起来,一把摘下了眼罩。梦里极其逼真的声音,连呼吸都好像在脖子边吹着风,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废城区是个别称,它有个城区编号,不怎么被用。那里很多穷人,施远尘在那里的孤儿院工作过一段时间。他至今还记得进去的那天。那是个明媚的天气,孤儿院非常小,只是几间平房,他去的那间有盏沾满了黑泥的台灯,发着极微弱的黄光,屋子又矮又小,并着两张床,柜子上放了两碗凉了的米粥,米粒少得可怜,护工是个基督徒,选择承担这份鲜有报偿的工作出自于她的信仰,但她忙着祈祷,手下并不勤快。两个孩子,一个瘦弱得像条癞皮狗,一个没有腿,腿部的有丑陋的疤痕封着,仿佛不封就有幼肢要长出来,施远尘进去一眼就看见了那菊花一般收缩的疤痕口,让他从此没能忘掉。接着便是声音,瘦弱的小孩斜躺在床上一声一声、毫无目的地呜着,发出极其苍老腐朽的声音,像是胃疼,又像是头疼,无边无际地呜着,不停不顿。另一个尖叫着,没有目的的尖叫着,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他停下来,他的眼睛昭示着主人的精神有问题,因此解释了这尖叫声,可他不停地尖叫,不清楚是出于疼痛还是不满,他放声尖叫着,对着所有人尖叫,响在逼仄的屋子里,像童真被屠戮,像恶鬼要索命,融合着超越年龄的苦闷,一声一声地叫着。

施远尘没能待多长时间便出去了,在远去的尖叫声中抽了人生的第一根烟。

之后的经历要顺利许多,倒不是说儿童们奇迹般地痊愈,拥抱生活,只是施远尘逐渐明白了人生的道理——通过其他人的苦难。这很正常,毛姆解释说苦难不会使人更高贵,反而使人更卑微,它使人自私、猥琐、狭隘、猜忌,它把人们注意力吸引在细小的事情上面,它没有使人超越人本身,却使人称不上真正的人。总之,人从他人的苦难中学会了顺从。

施远尘便如是顿悟。他感佩人生,但能做的事不多,他见了更多类似的人,于是明白,政府能做的也不多。要停止那尖叫,需要充足的三餐,需要温暖的住所,需要许许多多的关怀,需要无条件的爱,需要有前途可努力,需要有温巢可坠落,那么多自由行走的成年人,其实也并未停止尖叫,更不要说这个孩子了,他唯一的表达,就是叫出声音来。

不久施远尘回去了他的生活,他建立了账户长时间的捐赠,参与了政府对相关项目的进一步支持,他算是参与在其中,他应当感动有些满足,起码在同僚眼中,在外界评价里,他有担当,有大爱,但只有他自己记得那些尖叫,他的帮助如同举着长臂,永远摸不到他们的头发上,他之所以明白,是因为他知道那些需求有多么难以满足,可所能给予的又是多么少,沟壑难填,施远尘转开头,不再看,不再谈。

那些声音施远尘尚且可以安慰自己不是对着自己的,可那通电话是确确实实打给自己的,如果那个小孩儿死在随便什么地方,他将是最后听到他声音的人。

施远尘在噩梦里过了几天,没有好一点。

这天他决定去一趟裴苍玉的学校。

老师听到消息叹了口气,他第一时间报了警,因为是成年人,警方并未太放在心上,但同意发失踪人口警报,老师给施远尘看了看手机上的发布公告栏,然后他要去上课了。

施远尘辞别老师,下楼的时候经过裴苍玉的班级,学生们低着头地学习,老师在辛苦地讲课,裴苍玉的座位空空荡荡,前座的男生睡觉翻了个身,打着哈欠坐起来,扭头在裴苍玉的桌上放了盒豆奶。

施远尘去了裴苍玉的家,第一次看见烧得这么惨烈的家。

灰烬中施远尘找到了一张合照,裴苍玉被烧得只剩半张脸,但露着白牙笑得很开心,揽着一位老人的肩,因为照片在重重保护下,能剩这么多不错了。他在这里看,社区来人问是不是裴苍玉朋友,有些文件要裴苍玉签,关于赔偿的问题,保险公司判断人为纵火,裴苍玉需要给社区付一笔钱,还有其他住户的损失费。

施远尘从那里出来,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去了朋友教学的地方。

秦南木是他前辈,关系不错,算是施远尘一直较为敬仰的学长,现年四十二,和他一样是单身汉,没有结婚的愿望,更偏好独身生活,快乐至上。

施远尘去也不需要打招呼,他直接进了大学,去了秦南木的办公室,人不在,他看了桌上的课表,径直去了教室。

秦南木正在上16:25开始的课,今天讲的是群体心理的第三讲。秦南木为人比较不羁,穿着人字拖,配着七分裤,白衬衣,有点驼背,罩一件常年不变的灰大衣,戴着厚重的眼镜,看人的时候从眼镜片上看来,看起来有点吊儿郎当,声音倒是显得很年轻,热爱并擅长讲课,没有架子,和学生们混成一片。

施远尘从后门进去,这是堂大课,他选了最后的位置坐。

秦南木正在问:“上节课开的书单看完了吗?”

下面响起一片哀声,胆大的直接喊太多了。

秦南木笑起来:“我本科这么读,我就不觉得多,反正我不谈恋爱。”

下面一阵嘘声。

秦南木压压手:“再给三天,报告交给课代表。今天我们来讲下一讲。”他弯腰打开ppt,显出第一页后停了下来。

“讲课前先问个问题。”秦南木拿着遥控从讲台后走出来,走到大家能看到他全身的地方,“严肃一点啊。”

下面安静着。

“有多少人,觉得自己可以完全消失没有问题?”

下面有人喊:“定义一下‘消失’,老师。”

“消失这里指的是被抹掉,没有人记得你,完全地离开。”秦南木笑着环视着教室,“你不会想去追溯原因,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有谁可以接受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举手我看下。”

一会儿,举起了十几个人。

秦南木数了数:“比我想得要多一点。”

之后他顿了顿,教室里随着他陷入沉默,安静地连呼吸都听得见。

秦南木开口:“好,我们开始讲课。”

学生中顿时开始有些议论声,秦南木笑起来:“怎么了,不是说消失都可以吗?还想让我问问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吗?我以为你们不在意。”

学生里又安静下来。

有个学生举起手,秦南木看看他,示意他说话。

“老师觉得我们举手也是贪图注意力的表现吗?”

秦南木摊摊手:“我没问,我不知道,但我不想再讨论了。毕竟当你选择消失的时候,没有解释的必要。试图留下痕迹,与选择‘消失’背道而行,是互相矛盾的。”

学生里有些不满。

秦南木安抚地笑了笑:“不过消失只是个理论问题。大家自己觉得,你消失以后,要过滤多少个人才能一点痕迹不留呢。”他自己举举手,“我算过,我可能是三十五个人。这三十五个人会迅速意识到我的消失,他们之外,我就可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之后我又算了算,假如这次只算会对我的消失发出长时间实质性动作的人,可能有七个人。你们觉得这个数字多吗?”

学生里没有人回答。

秦南木转了话题:“我听说隔壁院有同学在网上开了账号,什么bot,发一下学过的专业知识截片,我的学生里没有想要试试的吗?万一红了呢。”

学生们有几声笑,有个举手:“我开您能发第一条吗?”

秦南木指他:“当然可以。苟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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